www.eygle.com
第一章 战必攻城
梁都的居民,不论男女老少,都动员起来,为保护家园奋斗。
寇仲和徐子陵现在是名满天下的英雄人物,不但战绩彪炳,“所向无敌”,且由于是于
低层的市井出身,其形象比之来自高门大阀的隋朝旧臣宿将,又成凭黑道起家的枭雄,更获
得人心,故附近一带的武林人物,有志气的壮丁,纷纷前来归附。
在无心插柳的情况下,寇仲在争霸之路上第一次的公开聚义,便如此地忽然间发生。
在任何其他情况下,徐子陵都不会直接卷入寇仲打天下的“私人业务”的。但今趟却因
对城民发出悲天悯人的善心,更为对付宇文化及,竟作茧自缚,不得不负起训练兵员,编组
军伍的重任。
寇仲则一手凭鲁妙子传下的天书,另一手摹出梁都整个管治层的行政架构,尽量把有
限的资源,作最好的运用。
宇文化及南来约二万大军,却是行动缓慢,又因需沿途抢掠粮草,强徵壮丁,就像蝗虫
般所过之处顿成灾区,迫得沿途的民众纷纷躲往梁都,令寇仲的负担百上加斤。
这天两人好不容易才聚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南北街中福生菜馆一个偏厅处共进午漫,商议
攻防之事。
菜馆内其他人客均习以为常,如两人平易近人,不爱藏在总管府内,只喜到平民百姓的
地方相与大碗酒大块肉,间中骂两句甚么娘的粗话。
寇仲低声道:“现在梁都附近的十四个城镇,二百多条村落,全部尽献所有向我们投
诚,故能额外使我们得到多些粮草,稍舒缺粮之苦。”
徐子陵皱眉道:“梁都以前的粮食是从那里来的?”
寇仲道:“就是这些乡镇村落,只恨契丹狗贼四处杀人放火。致农田荒弃,未能如常供
应。想买粮吗?上游是王世充大战李密,下游则老爹偕沈法兴火拼李子通,漕运断绝。唉!
我的陵少爷,想不到我们也有今朝一日,竟要为整城近十万人忧柴忧米!你以前劝我不要去
和人争天下,果是有先见之明。”
徐子陵连笑的心情都没有,问道:“那现在粮食可捱得多少天?”
寇仲道:“据陈家风那家伙估计,若宇文化骨那贱种依目前的行军速度,三天后便来围
城,断绝所有水陆交通,我们就算勒紧裤头,都撑不过十天。”
徐子陵色变道:“那岂非糟糕,宇文化骨豺狼成性,必仍趁机四出抢掠,令他不虞缺
粮,而我们则要困守孤城饿死收场。”
寇仲苦笑道:“现在我们似乎有数千人,但真能派出来与人周旋的绝不过二十,能自备
革□兵器的更只有千来人,战马又少得可怜,连老疲瘦弱也只是百来匹。人说兵贵精不贵
多,但真称得是精兵的,怕只剩下你和我两个大傻瓜,今次不是糟糕,而是糟糕透顶。”
徐子陵决然道:“守城只是死路一条,不若我们博他娘的一□,索性在途中伏击宇文化
骨,好过在这里等死。”
寇仲摇头道:“宇文化骨行军之所以这么慢,又舍迅快的水路而从陆上来,正是为防我
们在途中伏击,所以此计万万不成,你说吧,数千人浩浩荡荡的出动打仗,能否瞒过宇文阀
当探子的高手呢?现在惟有看看李子通那一方。”
此时荣升寇仲亲卫头子的谢角来报道:“有位自谓叫宣永的人求见两位大爷。”
两人大喜,忙谢角请他进来。
片晌后一身风尘的宣永来了,三人见面,自是畅叙离情。
寇仲道:“你来得真合时。”
宣永欣然道:“你们以一座空城几个难兵大败契丹马贼的事,已传遍北方诸城。”
徐子陵讶道:“不过七、八天的时间,消息怎会传得这么快?”
宣永道:“凡在南北水道附近发生的事,都因水上交通发达而特别易于传播。当我知道
宇文化及发兵向梁都推进,知道不妙,故立即兼程赶来。”
寇仲忽地长身而起,向店内食客抱拳道:“各位乡亲兄弟,小弟们因有要事商量,诸位
大哥大叔能否快点吃完后离开呢?”
众客闻言,无不心甘情愿的欣然离去。
寇仲坐下时,店内只剩下他们三人,连□主夥计都避到灶房去。
徐子陵道:“宣兄知否我们如何不妙?”
宣永好整以暇道:“一是缺粮,二是无可用之兵,三是孤立无援,我有说错吗?”
寇仲大奇道:“看你的模样,似乎可为我们解决这三道难题,不要是哄我才好。”
宣永道:“粮食处处吃紧,谁都没有办法。不过这三个难题,均是因宇文化及而来,只
要将他赶回老家,所有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寇仲笑道:“宣总管这番话很有见地,令我立刻觉得归根结底只剩下宇文化骨一个问
题。”
宣永愕然道:“甚么宣总管?”
徐子陵则哑然失笑。
寇仲道:“当然是梁都、彭城两地的大总管,就算干掉宇文化骨,这个摊子还需像宣大
总管这类有统军和守城经验又是天才横溢的人物去管治。趁现在李子通无力北上,林士宏、
李密等自顾不暇,我便要靠你为我在这里建立牢不可破的坚强阵他,截断中原要隘的北进南
下之路。哈!这真是天赐的安排。”
宣永呆了半晌,道:“此事须向小姐请示才行。”
寇仲拍胸道:“大小姐方面,由我去应付。她为何不来呢?”
宣永道:“我们已号召回一批瓦岗将兵,数达二千之众。但却缺乏落脚地点。小姐闻得
你们占取梁都,即命我率领他们前来投靠,现正驻扎城北三十里的一个密林内。”
寇仲大喜道:“今趟真是有救哩。”
***宇文化及大军不断迫近之际,寇仲和徐子陵则忙个不了,作好守城的准备。
这天清早,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策马出城,巡视在城外修筑的防御工事,抵达一个可俯瞰
北面平原的丘顶处。
通济渠在左方滚滚流动,不见船舟。
寇仲似朗诵般道:“战必攻城,因为城不但是关系全局或某一地带的战略要点,还起
控制大片地区的交通和经济的作用,乃整个战局的支撑点和命脉,实是…嘿…等一等。”
徐子陵愕然瞧去,只见寇仲以闪电手法从怀内掏出鲁妙子的天书,翻至某一页,才继续
说下去道:“嘿!城池乃兵家必争之地,像梁都这么有战略性的城池,在谁手中谁便取得通
济渠的控制权。哈!这番话是否似模似样呢?”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不用说服我,我也会尽心尽力去和宇文化骨周旋到底的。
”寇仲一本正经的道:“我是借你来作练习,要服人必须先充实自己。看鲁妙子这篇叫
『战必攻城』的一章时,不知如何我总想起另一个城池,那可能是我能否立稳阵脚的一个关
键,你试猜猜我想起的是那个城市?”
徐子陵望往东方初升的红日,淡淡道:“是否襄阳呢?”
寇仲一震道:“怎么竟给你猜到的?”
徐子陵道:“这有甚么难猜,要进军洛阳和关中,东则有江都、梁都;西则是竟陵、襄
阳。后两者中,又以襄阳更具战略意义,否则李密也不用亲身去找钱独关那末辛苦。”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鲁妙子的《地势篇》内有一章专论天下兵家必争之地,襄阳便
榜上有名。”
徐子陵问道:“鲁先生怎么说?”
寇仲如数家珍的背诵道:“襄阳西接巴蜀,南控湘楚,北襟河洛,故每有战事,必然烽
火旌垒相望。三国时,魏、蜀、吴三方便力争此城,害得关羽都死于此地。其后西晋伐吴,
东晋桓温北伐,均以襄阳为基地。所以鲁先生的结论是『六朝之所以能保江左者,实赖有强
兵雄镇于淮南、荆襄之间』。”
徐子陵不禁想起祝玉妍对鲁妙子“才气纵横”的赞语。他这番对襄阳的论述,确是卓有
见地。
襄阳虽非像洛阳那类通都大邑,可是因它位于汉水中游,乃鄂、豫、川、陕四省的交通
要冲。若想从中原南下,或要从关中进入江汉平原,都不能不先取襄阳。
寇仲志在襄阳,实暗存将来和李世民决战逐鹿之心。即使李世民攻下洛阳,还要通过襄
阳这一关。
无论襄阳或梁都,都不是政治经济的中心,但在战略上却关乎到整局的成败。
徐子陵道:“想取襄阳,必先夺竟陵,那可非易事。”
寇仲欣然道:“这个游戏最有趣的地方正在于存在高度的困难。”
徐子陵不悦道:“你竟视杀人盈野的惨酷城池攻防战为游戏吗?”
寇仲苦笑道:“不要板起脸孔义正词严的说话好吗?算我求你吧!对我来说,生命也不
外是一个游戏。我的责任就是要设法令这个游戏更具意义和有趣。这纯是从一个超然的角度
去看。就像师妃暄认为人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幻而不具任何永恒的意义般。”
顿了顿后兴奋地续下去道:“陵少你试想想,在我们中原这块辽阔的土地上,分布大
大小小的无数城市,随其地理形势而有不同的重要性和意义,不正等如一个棋盘上的格
子,而人和军队则是棋子。这么去看,战争不像游戏像甚么?所有战役,都是以破城和守城
为中心而展开的。”
徐子陵沉吟片晌,点头道:“你对争天下的看法,确比以前深刻很多。”
寇仲回头远眺梁都,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已失去竟陵,再也不能失去梁都!假若我
们粮草充足,便可以坚壁清野的方法,把敌军久久拖缠于城外,至其粮尽退兵的一刻,然后
一举歼之。现在当然不能用此策略,故只可用计用奇,利用宇文化骨不敢久战的弱点,狠狠
挫之。”
徐子陵摇头道:“现在谁都知道梁都粮食短缺,宇文化骨故意行军缓慢,就是要把沿途
的居民追到梁都来,使我们更为缺粮窘。他不会连十天、八天的耐性都没有的。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所以第一计便要用骗。我们不但要骗宇文化骨,还要骗全
城的军民。”
徐子陵动容道:“横竖是骗,不若谎称李子通不但肯借粮,还肯借军;两者都将于若干
天内来援。只要消息传到宇文化骨耳内,保证他立即全速行军,务求以最猛烈的方式攻城,
那我们便有可乘之机。”
寇仲一夹马腹,抽□掉头,道:“我们要立即派人截随时会北返的任媚媚,撒谎也该
由她去撒吧!”
***当日黄昏任媚媚乘船回抵梁都,随船来的还有十多车粮草。报称是与李子通结成
联盟后借的第一批粮食。
在送进总管府的粮仓途上,其中一辆还“意外”翻侧,倾倒出米麦。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亲在城门迎接,分在左右傍这位“功臣”入城,城民更夹道欢呼,
甚至有人跪地焚香膜拜,高叫万岁。
进入总管府的高墙内后,任媚媚的如花笑脸立即变得木无表情,咬牙切齿地狠骂道:
“李子通这狗什种真该他给杜伏威歼灭,不但不肯施加援手,还落井下石,截断下游的漕
运,说的话更是令人不堪入耳,真气死人哩!”
寇仲笑道:“任大姐何须和这种小人计较,迟些待我们收拾宇文化及后,就有他好
看。”
转向徐子陵道:“刚才那场运粮表演够迫真吧?”
徐子陵满意道:“若非我知晓内情,定会受骗。”
三人在大堂坐下。
任媚媚余怒未消的大骂道:“那狗什种不但摆足架子,硬要我白等三天,最后只派个太
监来告诉我他没有空,除非再等十天才有时间见我。你说多么气人。”
寇仲奇道:“任大姐刚才不是说他的话不堪入耳吗,你既连见他一面都不得,如何可听
到他说的话?”
任媚媚鼓起香腮道:“我虽见不到他,但那太监却代他传话,说如若我肯侍寝席,那五
天后便会召我入宫陪他。”
寇仲双目闪过杀机,神情却出奇地冷静,点头缓缓道:“李子通是蓄意羞辱我们。
好吧!他既然要落井下石,就莫要怪我辣手无情。”
徐子陵默然不语。
任媚媚接报告江都的形势,道:“现在杜伏威屯军于丹阳之东,离江都只二十里远,
与沈法兴儿子沈纶驻于毗陵之北的大军互相呼应,曾先后对江都城发动三次猛袭,双方互有
死伤,但却以李子通稍处下风。毗陵本是李子通的,于月前才给沈纶攻陷,令李子通尽失江
都南面所有郡县。”
寇仲问道:“那李子通还剩下甚么筹码?敢这样看不起我们。”
任媚媚答道:“不外是江都以北的十多个城郡,其中以东北临海的东海郡和淮水的锺离
郡最重要,前者是这狗什种的老家和后防根据地,后者则是他通往内陆的交通枢钮,任何一
地的陷落,均会做成对他致命的打击。”
寇仲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他是无隙可寻,刀枪不入的?原来这么多破绽弱点,迟些再
找他算账。今趟辛苦任大姐!请到内堂好好休息。”
任媚媚去后,寇仲眉头大皱道:“这事是否有点奇怪?我还以为由于宋金刚的关系,我
们又帮他顶宇文化及,李子通那家伙理应感激得痛哭流涕,岂知竟如此对待我们的使
节。”
徐子陵道:“有甚么比我们和宇文化骨斗个两败俱伤对他更为有利呢?那时他只需派出
数千将兵,梁都可手到拿来。”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情,好一会才道:“照我看事情非是如此简单,现在他最迫切的就是
解开江都之围,所以任何行动,均是要达致这军事目标。试想想吧,假设宇文化骨在苦战
后,终于夺得梁都,对他的好处在那里?”
徐子陵神情一动道:“我明白了,他是要把原本驻守江都以北各个城池的军队调往江
都,以应付老爹和沈纶的联军,而宇文化骨则因窦建德的威胁,根本无力扩大侵略。
那时只要他能击退老爹和沈纶的军队可沿河北上,在宇文化骨的手上把梁都抢回来。”
寇仲露出笑意,点头道:“定是如此,所以才望我们和宇文化骨两败俱伤,愈伤愈好!
这应否该唤作人穷志不穷?又或穷心未尽,贪心又起。”
徐子陵笑道:“你不也是这样吗?”
寇仲霍他立起,昂然道:“我怎同呢?胜利已来到我手心里。现在需要的是把井中月磨
利,好斩下宇文化骨的狗头,拿到娘的坟前祭奠。这么多年来。我们等的不就是这天吗?”
第二章 谈笑用兵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与李子通结成联盟和借得粮草这假消息传出后,宇文化及的二万大
军立时全速行军,朝梁都北城门推进,其先头部队于两天后抵达城外五里处,立即筑垒掘壕
立寨,建设前哨阵地。
寇仲和徐子陵从远处丘顶一棵高达三丈的杉树之巅,居高临下极目瞧去,把敌方形势一
览无遗。
寇仲道:“止则为营,行则为阵。这个营寨既有水源,又有险可守,达到扼敌和自固的
目的。可见我们今次的对手,也是说宇文化骨而下的大小将领,均是军事经验丰富的战将,
绝不可小觑。”
徐子陵听得点头赞许,寇仲这人表面似乎给人粗枝大叶,容易得意忘形的印象。事实上
却是遇事冷静,审慎小心,不会犯上轻敌之忌。
安营首要择地。现时敌人立寨于丘坡高处,又荡平附近林木,在营防上一丝不苟,在在
显示出非是乌合之众,寇仲不敢掉以轻心,正具备一个卓越统帅的基本条件。
随口道:“鲁先生的秘笈对此有甚么指示?”
寇仲道:“立寨之要,必须安野营、歇人畜、谨营垒、严营门、恤病军、查军器、备火
警、止扰害、责交通、惜水草、申夜号、设灯火、防雨晦、下暗营、诘来人、避水攻等,够
了没有。”
徐子陵听他随口诵出这么多条安营立寨必须在意的项目,奇道:“你倒念得蛮熟的。”
寇仲得意道:“这就叫勤有功,又叫临阵恶补。但随你怎么看,你有否觉得这个营寨设
的位置虽险却远,如要从那里把攻城的工具送到城墙下,未曾到达便要把骡马累个半死,一
点都不实际。”
徐子陵一边仔细观察,一边笑道:“你这小子开始有点道行哩!宇文阀累世为将,如此
设营必有他娘的道理,会否他主要是作粮营和恤病军之用?除此则更可作为大后方,支援前
线作战的营寨。”
寇仲欣然道:“又是英雄所见略同,这粮营可说是宇文化骨今次大军南来的根本,但因
其远在后方,围城后不虞我们敢出城攻袭,所以防守必然薄弱。只要我们和宣永以奇兵配
合,攻他娘一个措手不及,胜利果实至少有一半到了我们的袋子里,哈!这场仗似乎并不难
打。”
徐子陵功聚双目,把敌方营寨的情况一览无遗,沉声道:“你看得太轻易了,这营寨据
山之险,外开壕堑,内设壁垒,只要再加些陷阱尖竹蒺藜之类的防御措施,垒土立栅,护以
强弩。再在四周安排警戒,广布暗哨,加上宇文关的众多高手,岂是你说要强攻便可攻
吗?”
寇仲笑道:“你好像忘记鲁妙子他老人家最厉害的不是兵法,而是巧器工具。他在书中
详列十多种不同破寨之法,说攻寨如攻城。攻城要借助云梯,擂木、撞车。攻寨也要借助车
子,只要能破开一两个缺口,敌人兵力又非强大,被寨实是易如反掌。”
徐子陵皱眉道:“车从何来?”
寇仲道:“从改装而来,这事可由宣永负责。小弟现得鲁妙子真传,至少等若半个孙武
复生。宇文化骨如此送上门来,我不顺手牵羊偷粮偷马,气得他□心呕血,怎对得住娘?放
心吧!我明白你的孝心的!”
徐子陵给他说得啼笑皆非,同时替所有与寇仲为敌的人暗自心惊。
寇仲本身是个军事的奇才,早在多次战事中大放异采,现在连鲁妙子因应各种形势设计
出来的战争工具,都背得滚瓜烂熟。一旦给他聚练出一批精锐的战士后,天下岂还有能与之
撷抗的军力?恐怕李世民都要吃败仗。
现在他所欠的,就只是一批精锐之师和『杨公宝库』。
寇仲又道:“不过现在当务之急,却非攻寨,而是偷箭,你可知我们城内可用之箭,不
到半个时辰便射光。那时只靠滚油沸水和石头,绝守不了多久。”
徐子陵愕然道:“怎样偷箭?”
寇仲笑嘻嘻道:“不是偷,而是借,这只是孔明借箭的故技重施,我们送他假箭,他们
还我真箭,不是非常划算吗?”
接指左方流过的通济渠道:“探子回报,宇文化骨的主力大军将会于今晚抵达,我
已使人于对岸密林处暗藏百多艘扎满假人的快挺,当他的军队到达时,便把快艇放进河内,
顺流冲下,每艇只有三人,一人操舟,二人放竹箭,另外再派兵佯攻,宇文化骨心慌意乱
下,只好送些箭给我们使用,就当是上主菜前的小点。”
徐子陵叹道:“现在连我都有点信心你会赢这场仗哩。”
***
寇仲、徐子陵两人并骑立在小坡之上,远眺里许外紧靠通济渠的草原处点点火把光芒移
动的壮观情景。
寇仲低笑道:“我没有说错吧,宇文化骨为了减少被攻击的可能性,必靠河而行,岂知
却正中我的下怀。”
徐子陵仰望星月无光的夜空,道:“你的假盟假粮之计显已奏效,否则宇文化骨不会急
得连晚上也催军急行,予我们可乘之机。”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是时候了!”
说罢手往上扬,烟花冲天而起,在高空爆起一朵火红的光花,燃亮昏沉云蔽的夜空。
梁都那方面立时杀声四起,火把点点,朝敌军冲去,表面看来果是声势汹汹。其实只是
每人手执两支火炬,由既没有兵器甲□,又乏弓矢的民兵虚张出来的把戏。
骤眼瞧去,便像有近万人从梁都城北附近的山丘密林对来犯者展开突袭。
寇仲和徐子陵身后驰出近二百骑,全由彭梁会中骑术最好,武功最高明的武士组成,用
尽了梁都所有战马,组成唯一的骑兵队。
远方敌人的火把近队尾处乱起来,但前段和中段仍是有条不紊。
寇仲向徐子陵笑道:“这一招是玲珑娇也没教的,就叫作观火把法,可知这来的第二批
五千人的宇文军是新旧参差,良莠不齐,队尾当是由新兵所组成,我们就给他来个衔尾突
击,包保有便宜可占。”
火把长龙散开之后停了下来,显示敌人正布阵迎战。
寇仲和徐子陵一夹马腹,领二百三十七骑循早拟定好的路线,穿林越野,往敌人阵
后推进。
“砰”!
再一朵烟花在高空爆开作响。
河渠那边喊杀之声四起,百多艘扎满假人的轻舟快艇顺河冲奔而下,数百枝燃油布的
竹制火箭划破河岸的空际,往岸上正朝梁都方向布阵的敌人投去。
艇上的真战士均躲在挡箭板后,任由穿上衣服的假兵挨箭。
沿岸的野林长草纷纷起火燃烧,敌人以为前后受敌,立时乱了起来,尤以后军为甚。
寇仲一声令下,左手掣起盾牌,催马全速往敌人后军杀去。
两人改用利于马战的长戈,身先士卒穿过疏林,挑了十多枝射来像是应景的箭矢,破入
敌阵里。
沿岸全是窜熊熊火光的火头,轻舟到处,还不断增加火头,确是声势骇人,似模似
样。
寇仲和徐子陵两支长戈有若双龙出海,挑剌挥打,所到处敌人纷纷倒地。
宇文化及这队军乃清一色步兵,负责运送辎重粮食等物,早被先前虚张声势的前后夹击
骇寒了胆,此时骤见敌骑冲杀而至,又是气势如虹,更猜到领头者就是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和
寇仲,一时亡魂失魄,更那想得到对方只有二百多骑,竟不战而溃,四散奔逃。
众人大喜,在寇仲指示下追人的追人,烧车的烧车。
蹄声轰鸣,数百敌骑沿岸杀至。
寇仲眼利,瞥见领头的正是老相好宇文无敌,哈哈笑道:“无敌兄别来无恙,兄弟别
矣!”
领手下,慌忙奔回梁都去。
此战不但借得数万枝劲箭,又烧掉敌人大批攻城器械和粮草,至重要是大大振奋城内军
民士气,增添他们对两人的信心,而己方的损失却是微乎其微,敌人则死伤惨重。
连他两人都想不到会有如此辉煌的战果,入城时,任媚媚率军民夹道欢迎,呼声震城,
誓与两人共荣辱同生死。
对于当日北返途中沿途抢掠杀人的宇文军,谁不切齿痛恨。
***
寇仲和徐子陵卓立北城墙头,遥望里许外宇文军建立起来的营寨。
徐子陵淡淡道:“至少尚要两天时间,宇文化骨才能在四方建立营垒,完成合围之势,
这两天够我们做很多事。”
寇仲微笑道:“首要仍是抢粮,昨夜我们烧掉宇文无敌这支先锋军大量粮草,他必须从
后营补充军粮,那就是我以轻骑突袭抢粮的好时机。”
接叹了一口气道:“若我有像李小子那么一队黑甲精骑就十分理想。”
徐子陵神情一动道:“你还记得早年在扬州所见的披沉重马战装备的隋朝骑兵吗?连
马儿都像刀箭不入的样子,神气何等威武,为何却被揭竿而起,装备简陋,缺乏铠甲兵器战
马的义军打得望风而逃,落花流水呢?”
寇仲沉吟道:“那是因为失去民心,士气低落吧!”
徐子陵道:“这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亦可看到人马穿甲披铠的重装备骑兵,早不合
时宜。例如你手下是这么一支重骑兵,怎样能在接报后赶去及时截粮?现在代而兴起的是大
量的野战步兵,配合只有战士披甲的轻装骑兵作突击,这种战术最是灵活,李小子正是将这
种装备和作战方式发挥得淋漓尽致。”
寇仲道:“不知是否与我的性格有关,我总爱以轻骑为主的作战方式,因为骑兵随时可
变成步兵,而步兵却不能变成骑兵,在灵活方面是更胜一筹。”
徐子陵笑道:“你忘不了偃师之役尝到的甜头吧!不过你的话不无道理。”
寇仲伸个懒腰道:“你猜我收拾宇文化骨后,会急于做甚么事?”
徐子陵摇头表示不知道。
寇仲一对虎目射出期待的神色,道:“我将设法召集一批铁匠工匠,日夜不停的把鲁妙
子所设计的攻城工具赶制一批出来,以作收复竟陵之用,拥有竟陵,那襄阳将举手可得。”
徐子陵尚未来得及反应,任媚媚领一名三十来岁,风尘仆仆的瘦长汉子来到两人身
前,道:“这是我们仁堂香主洛其飞,人称『鬼影子』,他一直追蹑于宇文化及主力大军之
旁,沿途观察敌人虚实,所以现在才来到。”
两人瞧去,此人虽其貌不扬,只像个地道的乡巴汉,但手足特长,两眼精灵,显是脑筋
与身手都极端灵活敏捷的人。
寇仲问道:“宇文军的主力已来了吗?”
洛其飞肃然行礼后道:“应在黄昏时份抵达,全军共一万三千人,由宇文化及和宇文智
及两人率领,分为中军,左右虞侯和后军共四军,其中三千人是弓手和弩手,骑兵一千人,
其他都是步兵。”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动容,不是因为宇文军的实力强大,而是这人说话的信心和情报的细
致入微。
洛其飞续道:“宇文军显然在与李密一战时损失惨重,只从其骑兵用的是长弓而非角
弓,便可知晓。”
两人听得茫然相顾。
任媚媚道:“其飞他以前曾为隋将,在军中专责打点装备,所以在这方面非常在行。”
洛其飞解释道:“长弓是专供步兵之用,多以桑拓木制成。骑兵用的该是筋角制的复合
弓,形体较长弓小,最方便于马上使用,所以宇文军的骑兵要用上长弓,该是因缺乏角弓的
迫不得已之举。”
寇仲叹道:“像洛兄这么有见识的探子,应是少有。”
任媚媚笑道:“其飞不但轻功高明,还精通易容改装之术,由他当探子,当然比任何人
更出色。”
洛其飞道:“两位大爷勿再称小人作洛兄,唤我名字便可,以后其飞会不计生死,为两
位大爷效命,有甚么吩咐,一句话交下来便足够。”
徐子陵问道:“照其飞的看法,宇文军的真正实力如何?”
洛其飞道:“除中军的四千人外,其他该都是训练不足的新兵。若我没有猜错,明天黎
明前他们会开始攻城。”
寇仲愕然道:“这么急?”
洛其飞道:“因为自前晚开始,他们每逢扎营休息,工程兵都轮更修整攻城设备,若非
要立刻攻城,怎会如此不让兵士休息,大可待来到城下安顿完妥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任媚媚问道:“他们攻城的器械齐备吗?”
洛其飞道:“算是齐备的,有云梯车二十辆、投石车百辆、弩车十乘、挡箭车七十余
辆、巢车四台,足够攻城有余。”
寇仲狠狠道:“若宇文化骨要于黎明前攻城,那宇文无敌今晚便会诈作佯攻,以动摇我
们军心,务令我们力尽筋疲,哼!”
徐子陵道:“能否把他的攻城装备说得更详细点?”
洛其飞如数家珍的道:“飞云梯车是装在六轮上的双身长梯,梯端有双辘轳,可供敌人
枕城而上;投石车是在车上放有巨大的投石机,以贡杆把巨石投出,摧毁墙垣;弩车则是以
绞车张的强弩,可一次过发射八枝铁羽巨箭,射程远达千步,非常厉害;挡箭车是四轮车,
上面蒙厚厚的生牛皮,战士藏于后面,然后推车前进,可挡格矢石,使能直抵城下。巢车
则是于八轮车上置高台,既可察敌又可把箭射入城中。”
寇仲双目一亮道:“我们能否倾下火油,放一把火将他娘的甚么牛皮熟皮、弩车梯车全
烧掉呢?”
洛其飞摇头道:“宇文化及这两天正是使人把特制的防烧药涂在所有攻城器械上,这种
药如遇日晒雨淋,效用会消退;故必须在涂药后尽快应用,所以我才猜他会在抵步后立即攻
城。”
两人这才恍然。
又大惑头痛,敌人攻城的器械如此厉害,但他们守城的工具却简陋得不能再差一点,相
去太远。
引兵出城拚搏吗,则如送死无异。
就在此时,远方山头亮光猛闪三次。
寇仲知是己方探子以镜子反映阳光报讯,暂时抛开烦恼,哈哈笑道:“辛苦其飞了!任
大姐先带其飞去安顿好,我们抢得粮草,再和你们叙话。”
第三章 战争游戏
寇仲和徐子陵领二百轻骑,从东门出城、绕个大圈子,刚驰进一个位于敌方前哨营寨
东面的密林,徐子陵忽然叫停。
寇仲愕然勒马,挥手要众人停下,问道:“甚么事?”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我感觉很不妥当,自转到城东北的平原时,我生出被监视的感
应,恐怕我们中了敌人的奸计,他们这趟运粮只是个陷阱。”
两人把马儿推前十多步,抵达密林边缘处,朝外窥看。
在漫天阳光下,林外是个长草原,左方有个坟起的山丘,右面丘坡连绵,前方半里许处
再有片疏林,林后该是敌人运送粮草的所经路线。
他们早在敌人后军处布下探子,只要敌人粮车离营,他们便中途截击,抢夺粮草。
寇仲道:“你的感觉总是对的,我们是否该立即撤军?”
徐子陵从容笑道:“假设你是宇文无敌,会怎样布置这个陷阱?”
寇仲以马鞭遥指前方的疏林道:“当然是在林内布下陷坑拌马索一类的东西,但除非他
老哥是生神仙,否则怎知我们会从那里取道去截粮?”
徐子陵道:“说得好,宇文无敌或者是一名猛将,但绝非擅玩阴谋手段的人,这运粮陷
阱亦该出于其手下谋臣的献计。照我猜想,他会在丘坡高处伏有箭手,骑兵则暗藏林内,我
们不若来一招引虎离林,作战目标则是取宇文无敌的狗头,你看如何?”
寇仲兴奋道:“斩下他的狗头,就高悬城外,这样将不愁宇文化骨不立即连夜攻城。”
徐子陵讶道:“你似乎很希望宇文化骨今晚立即攻城,究竟你有何打算。”
寇仲大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今晚你便会晓得,哈!这游戏愈来愈有趣哩!”
***
寇仲和徐子陵领手下策骑进入草原,快马加鞭,朝两列丘坡间的疏林区驰去。
骤眼看去,谁都不知道他们有二十人留在林里,设置陷阱。
到了草原中段,寇仲打出停止手号,众人连忙勒马。
寇仲装模作样地喝道:“我先去探路,见我手势才可跟来。”
徐子陵道:“我随你去!”
两人拍马续行,转瞬来到疏林区边缘处,蓦地寇仲大喝道:“有埋伏!”
话犹未已,前方有人喝道:“放箭!”
两边山头箭矢像雨点般洒来时,他们已疾风般掉头狂驰。
由于两人是有备而来,敌人又是仓卒发射,箭矢纷纷落空。
就在两人奔回原路时,数百敌骑从疏林驰出,带头者正是老朋友宇文无敌。
寇仲方面的手下装出乌合之众手足无措的模样,乱成一团,不辨东西的左冲右突,最后
当然全都回到密林去。
宇文无敌见状一往无前的紧追而至,五百多骑疾驰的声音雷鸣般震动草原的空间。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冲进林内,拔身而起,藏于树荫浓密处。
只十多息的时间,宇文无敌的骑兵旋风般卷入林内,在两人下方驰过。
接是战马失蹄惨嘶的连串声音,敌人不是跌进陷坑,便是被拌马索弄翻坐骑,又或被
劲箭命中,今次轮到敌人乱成一团,四散奔逃。
寇仲徐子陵像天兵神将般从天而降,见敌便痛施杀手,毫不留情。
他两人的手下亦从四处杀出,原来气势如虹的敌人立时溃不成军,虽人数占多,却是全
无斗志,只知亡命奔窜。
宇文无敌知道不妙,高呼撤退,领十多名近卫夺路出林时,忽地前方人仰马翻,他也
算及时知机,弃马腾身窜上树梢,正要掠往另一株树颠之际,寇仲现身该树干的横丫处,横
刀微笑道:“瓦岗城外,宇文兄毙了我们的爱马灰儿和白儿,那令人心碎的情景,便像在昨
天发生般深切难忘,现在终有个彼此了断。”
宇文无敌有如铜铸的脸上露出狰狞神色,额上肉瘤微颤之下,冷笑道:“我不过干掉两
头畜牲吧!又不是奸杀了你的亲娘,忘不了只是你的愚蠢,怪得谁来。”
寇仲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想起自己和徐子陵首次拥有并以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两匹乖马
儿,更想起傅君□,狠狠点头道:“好!我本想生擒你去换点东西,现在决定再不留情,要
把你的臭头斩下来。”
宇文无敌狂喝一声,手中长矛幻出无数矛影,就那么横窜过两树之间的虚空,向寇仲攻
去。
只要寇仲闪避少许,他便有机会逃出林外,与赶来援手的步兵会合。
寇仲冷静得知石雕般瞧宇文无敌斜冲而来的庞大躯体,默默运聚功力。
整个天地像忽然改变了,他感官的灵敏度以倍数在提升,不但可准确的计算和把握宇文
无敌的每一个动作细节,还可清楚知道树下的徐子陵正大展神威,截每一个想逃出林外的
敌人,好抢夺宝贵的战马。
两人目光交击。
在一刹那间,他看到宇文无敌深心中的畏惧。
对方已被他冷酷的镇定所震慑。
“呼”!
井中月在空中划出一道妙若天成近乎神奇的轨迹,嵌入宇文无敌的万千矛影里。
“当”!
宇文无敌心内的震骇再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因他曾和寇仲、徐子陵交过手,故虽闻得他们武功不断大有精进,心中仍不大相信,只
以为传闻夸大。
可是当他无论如何施尽变化,仍给寇仲大巧若拙的一刀把他的所有虚招完全破掉时,才
真正知道寇仲的实力。
他乃身经百战的人,还想欺寇仲功力火候及不上自己,把家传绝学冰玄劲运至矛尖处,
希望能借力横飞开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岂如刀劈处虽是矛尖,但他的胸口欲如骤中万斤巨锤,冰玄劲气像轻烟般被疾风吹散,
而敌人狂猛无比的螺旋怪劲则如疾矢劲箭般直侵心脉。
“啊”!
宇文无敌长矛脱手,直堕树下。
寇仲亦被他的反震之力冲得晃了一下,吐出小半口鲜血。
他不以为意地还刀鞘内,另一手抹掉嘴角的血渍,高喝道:“得手了!我们走!”
***
寇仲遥望城墙外平原远处像千万只萤火虫般不断颤动的火把,叹道:“真痛快!我从没
想过一刀劈出,会是这么痛快的,胜负就决定于瞬眼之间,没有半点侥幸,忽然间,我已为
灰儿和白儿报了仇。”
在灿烂的星空覆盖下,梁都却是乌灯黑火,城头的军民在黑暗中等待敌军的来临。
初更的梆子声响起。
敌人的挡箭车推进至城墙百步许处,停了下来,重整阵势。
战鼓声自黄昏开始响个不停。
徐子陵道:“你不是要把宇文无敌的首级高悬示众吗?为何最后连他的尸身都弃而不
理。”
寇仲沉声道:“我只是说说吧!”
此时陈家风来到他旁,报告道:“已依寇爷吩咐,把枯枝乾草撤遍城下。嘿!寇爷此计
确是精采绝伦,最厉害处是料敌如神,预估到对方会连夜攻城。”
寇仲道:“赢了再说吧!你教所有人紧守岗位,听我的指示。”
陈家风欣然去了。
寇仲道:“今天我们强抢对方近二百匹战马,使我们袭营一计,胜算大增,宇文化骨
啊!你恐怕做梦也没做过会饮恨梁都吧?”
战鼓骤急。
敌人高声呼喊,近百辆投石车蜂拥而来,接是挡箭车和弩车。
车轮声,喊杀声,填满城墙外的空间,声势骇人至极点。
寇仲和徐子陵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注视敌人的先头攻城部队不断向城墙迫近。
持盾的步兵分成三组,每组千人,各配备有两台飞云梯,随后而至。
宇文化及的骑兵在更远处列陈布防,作好支援攻城部队的准备。
巨石和火箭像飞蝗般往墙上投来,火光燃亮夜空。
城上军民纷纷躲往城墙或防御木板之后。
轰隆声中,巨石投中城墙墙头,一时石屑横飞,动魄惊心。
寇仲大喝道:“柴枝对付!”
墙头全体军民一声发喊,负责守城约五千军民,除了近千配有强弓的箭手发射还击外,
其他人只管把储在墙头的柴枝往城下抛去,亦有人负责掷石。
喊杀震天。
近墙一带柴枝不断堆积,在黑夜里敌人怎弄得清楚那是甚么回事,还以为守城者缺乏箭
石,故以粗树枝掷下来充数。
寇仲和徐子陵则小叫“好险”,若没有寇仲此计,强弱悬殊之下,说不定只一晚就给敌
军攻破城池。
敌人终杀到墙下,飞云梯一把接一把的搭往墙头。
寇仲见形势紧迫,狂喝道:“放火!”
抛下的再不是柴枝,而是一个个的火球。
埋身肉搏的墙头攻防战剧烈地展开时,堆积在城墙下的柴枝乾草被火球引发,纷纷起
火,迅速蔓延。
寇仲和徐子陵在墙头来回纵跃,刀矛齐出,把爬上墙头的敌人杀得血肉横飞,倒跌落
城。
守城的军民见主帅如此奋不顾身,又见下方烈火熊熊,把敌军和甚么投石车、弩车全陷
进火海去,均知胜算在握,更是万众一心,奋勇拒敌。
宇文化及知道不妙,吹响撤退的号角时,已是回天乏力。
城墙下七百步内尽成火海,烧得敌人惨叫连天,变成无数在烈火中打滚哀叫的火团。
转眼间,墙头上再无敌人。
幸而没有被火波及的敌人,潮水般退却。
寇仲跃下墙头,同任媚媚道:“这里交给你!”
任媚媚愕然道:“你们要到那里去?”
寇仲微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明白吗?”
***
寇仲、徐子陵领四百骑兵,与宣永的千余骑士,在战场东北一座约好的坡丘上会师,
人人战意高昂,精神抖擞。
宣永由衷佩服道:“我和一众兄弟旁观寇爷和徐爷以妙计烧掉宇文阀攻城的先锋军和器
械,杀得他弃戈曳甲而逃,无不心服口服,叹为观止。差点按捺不住想挥军直捣敌阵。”
寇仲出奇地谦虚道:“只是场小胜吧!但却大大挫折敌人的锐气,不过若敌人明天卷土
重来,必会小心翼翼,不作躁进,那时我们便有难了。”
徐子陵接口道:“纵使能把城池守住,但伤亡必然惨重,所以我们必须趁势于今夜一举
击垮敌人,轨杀宇文化骨。”
宣永虽是智勇双全的猛将,且行事胆大包夭,亦听得呆了半晌,愕然道:“我还以为此
去只是偷袭对方的后营阵地,只求多收些扰乱敌人军心的战果呢!”
蹄声由远而近,善于探听敌情的洛其飞驰上山坡,来到三人马前,报告道:“果如寇爷
所料,宇文军受重挫后,于营寨外重重布防,怕我们乘胜袭营。”
寇仲大笑道:“知我者宇文化骨是也,他更瞧准我们缺粮乏兵。”
宣永皱眉道:“既是如此,我们如何再施奇袭?”
寇仲胸有成竹道:“不是有招唤作围魏救赵吗?让我们兵分二路,由你负责攻打其后防
营垒,以冲车破其寨壁,火箭焚其营帐,至紧要把声势弄大一点。后营乃宇文化骨的命脉,
是他不能不救的。他带领援军来时,便由我在途中伏击,包保可杀他娘的一个血流成河,落
花流水。”
宣永叹服,再无异议。
要知寇仲最厉害处,就是伏有宣永这支为宇文军茫然不知其存在的奇兵。故倘见后营被
袭,怎肯容寇仲夺取粮草,且在新败之后,又知寇仲兵力薄弱,不足为惧,必挥军来救,以
求反败为胜,那就正中寇仲的圈套。
寇仲道:“成功失败,就看此役!”
言罢各自挥军去也。
第四章 奇兵制胜
寇仲和徐子陵偕四百骑兵,埋伏在前后两个敌寨间的一处密林内,静待敌人自投罗网。
在他们计算下,敌人来援者必是清一色骑兵,而军力只在千余骑间,理该不难应付。
附近的山头均有放哨,只要左方三里外宇文化及的主力军有任何异动,他们都会了若指
掌。
蓦地右方里许外敌方后营处喊杀连天,火光熊熊,冲天而起,蹄声更响个不停。
寇仲道:“最好是宇文化骨以为我们已倾巢而出,一方面派快骑来援,另一方面再发动
手下二度攻城,就最理想不过。”
“轰”!
后营处传来硬物撞击的声音,看来宣永的冲车战术已然奏效。
此时洛其飞如飞掠至,大喜报告道:“两位大爷今趟又是料敌如神,宇文化及已尽起战
骑来援,眨眼即至。”
“蓬!蓬!蓬!”
敌人同时敲响攻城的战鼓。
徐子陵微笑道:“宇文化骨也想来一招围魏救赵,若我们快手一点,说不定可在他攻城
之前再来一招前后夹击。”
话犹未已,蹄声迫至。
敌骑出现在密林外的平原,形成一条长龙,朝后营方向狂驰而去。
寇仲直等对方龙头奔到一处坡丘土,全军完全暴露在攻击之下时,才大喝一声,率先疾
冲。
各人早弯弓搭箭,当马儿驮敌人进入射程,劲箭破空而去,敌人纷纷中箭翻倒。
敌骑立时阵势大乱,硬被断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截。
寇仲和徐子陵各领手下,契敌队前后杀去,挡者披靡。
一边本是新败之军,更是疲惫之师;另一方却是连场大胜,士气如虹,将士用命,相去
实不可以道里计。几乎是甫一接触,宇文军便只懂四散窜逃,不敢应战。
一番追逐后,部份敌人折返宇文化及的阵地,另一批则被寇仲和宣永两方的人重重围
困,正作负隅顽抗。外围的人高举火把,照亮整个战圈。
寇仲的井中月在黑夜里黄芒大盛,见人便斩,手下没有一合之将。
“当”!
井中月硬被架住。
两人打个照脸,寇仲大笑道:“原来是成都兄,为何这么巧竟在这里遇上?”
就在两人怒目相视时,宇文成都仅余的十多名手下已被斩瓜切菜的给斩下马来,只剩下
他孤零零的匹马单骑。
宇文成都被围在核心处,脸上阵红阵白,眼中射出惊惧神色。
寇仲一对虎目精芒电闪,冷笑道:“当日你以卑鄙手段暗算崔冬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朝
一日。”
倏地从马背跃起,飞临宇文成都上方,井中月狂风骤雨般往下攻去。
宇文成都大骇下竭力运剑抵挡,却被寇仲含恨出手的狂猛刀法杀得左支右拙,汗流浃
背。
四方围拢过来的人愈来愈多,人人见寇仲神勇若此,都高声呐喊,为他打气。
呼喊喝采声直透星空。
“当”!
余音袅袅之际,寇仲还刀鞘内,以一个优美的空翻回到马背上,直至此刻,他仍是足未
沾地。
宇文成都脸上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接长剑掉地,眉心处现出一道寸许长的血痕,
“砰”的一声倒跌地上,扬起一蓬尘土。
众人纷举兵器致敬,欢声雷动。
寇仲朝刚赶来的徐子陵瞧去,后者俊目射出丰富的感情,显是因报得崔冬之仇,给勾起
前尘往事。
当年宇文成都在东溟号上强抢账簿,徐子陵和寇仲那曾想过以后竟能在战场上把他斩杀
于刀下?
宣永趋前道:“敌营已被攻破,粮草全在控制之下,下一步是否直捣敌人大本营呢?”
寇仲大喜摇头道:“形势已变,现在担心粮草的是敌而非我,何况他的骑兵给我们杀得
七零八落,我们就多付点耐性,让他重尝粮尽后为李密所败的惨痛苦果好了。”
众人轰然应诺,相率回城。
***
“敌人撤走了!退兵哩!”
梁都城头上军民同声欢呼,直上霄汉。
寇仲、徐子陵和宣永三人奔上墙头,朝敌阵瞧去,只见营寨虽在,但敌人已移往通济渠
旁,以数十艘筏舟为垫,用粗索穿缚,建成简单的浮桥,迅速渡往对岸,万多人大半成功渡
河。
此确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但又是理所当然。
这三天接连的打击,使宇文化及损失惨重,不但折去宇文无敌和宇文成都两大猛将和兄
弟,近半的攻城器械被烧毁,大部份骑兵被歼,损兵折将近七千之众,加上粮草被夺,撑下
去实与自杀无异。
寇仲正猜到宇文化及会退兵,还定下以快骑追击的计划,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连夜退走,
且是先渡往对岸,扼河之险以障安全。
寇仲脸上阴晴不定时,徐子陵的手探过来紧抓他肩头,虽带点颓丧却肯定地道:“我们
绝不可因一己私仇,要全城人为我们犯险,报娘的仇也不争这一天半日,总有日宇文化骨会
以血来偿还血债的。”
寇仲像泄气的皮球般露出苦笑,无奈地点头。
敌人退而不乱,又有通济渠之险,而军力则是自己的数倍,这样仓卒追去,就算能取得
最后胜利,亦必付出惨重损失。
就当是宇文化骨尚有点运道吧!
***
黄昏时份,天上下蒙蒙细雨,寇仲和徐子陵却躲在一间酒□内喝闷酒,善后工作交由
宣永和任媚媚等人去处理。
在争霸天下来说,寇仲的大业已现曙光,但何时才能杀死宇文化及,却是遥遥无期。
眼看成功在望,大仇得报之际,忽然发现竟功亏一篑,最是令人怅然若失。
对喝两□闷酒后,寇仲斜睨徐子陵一眼道:“一向以来,你是不大爱喝酒的,为何到达
洛阳后,每次我劝酒你都不拒绝?”
徐子陵呆了半晌,想起在洛阳与李靖重逢时的恶劣心境,苦笑道:“酒的一个好处就是
使人忘记冷酷无情的现实,沉醉在梦乡中,只可惜无论我喝多少酒,仍忘不掉素姐的不幸。
刚才我偷空问过任大姐有关香玉山的事,她的答案不提也罢。”
寇仲拿起酒壶,骨嘟骨嘟的灌了十多口,任由□角泻出的酒花洒得襟前尽湿,然后急促
地喘气道:“我决定甚么事都抛到一旁,立即赶往巴陵救出素姐,谁阻我便斩谁!”
徐子陵摇头道:“这只是下下之策,你不是常说上兵伐谋吗?上上之策,则是由我一人
往接素姐,而你则装出要与萧铣衷诚合作的姿态,教他不敢不对我礼数周到,让他以为奸计
快将得逞。”
一阵风雨刮进酒□来,吹得灯摇影动,十多张无人的空桌子忽明忽暗下,倍添孤凄清冷
的感觉。
街上虽充满欢欣狂歌,庆祝胜利的城民,与这酒□里却像两个隔绝的世界。
寇仲呆怔半晌,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徐子陵见他直勾勾瞧门外热闹的情景,两眼却空空洞洞,倾前少许沉声道:“你现在
首要之务,就是论功行赏,安定梁都军民之心,并趁现在李子通、徐圆朗无瑕理会你,宇文
化骨又惨败北返之际,先行确立好根基。至于如何解飞马牧场之危,寇帅似不用小弟教你该
怎样做吧?”
寇仲一震后,双目回复神采,探手过来紧握徐子陵置于台上的一对手,沉声道:“你一
定要给我把素姐母子带到飞马牧场,我们已失去了娘,再不能失去素姐。”
徐子陵肯定的点头道:“我一定不负你所望。”
寇仲道:“你何时走呢?”
徐子陵道:“喝完这□酒立即起程。”
寇仲松开双手,挨往椅背处,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好一会才点头道:“假设萧铣和香
玉山敢害你和素姐,我会把他娘的甚么大梁帝国夷为平地,杀他一个鸡犬不留,若违比誓,
就教我永不超生,长沦畜道。”
徐子陵淡然笑道:“放心吧!我徐子陵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要杀我岂是如此容易。”
寇仲望往门外,沉吟道:“我仍是有点担心□妖女,事实上到现在我仍不明白为何她肯
与我们罢战,难道『杨公宝库』内那件东西,对她们真的那么重要吗?”
徐子陵道:“我也想过这问题,照我猜估,她们的转变是因为你大挫从未吃过败仗的李
密,使她们认定你是唯一配作李世民对手的人,而李世民则是师妃暄钦选出来的真命天子,
所以□妖女才改而支持你。”
寇仲愕然道:“支持我?若是如此,□妖女为何联同边不负来对付你呢?”
徐子陵道:“正因她要对付的是我而非你,我才生出这个想法。试想假若她能把我生
擒,更可以占尽上风,不愁你不答应她们的要求和条件。那晚在梁都她虽是乘人之危,但开
出的条件却是绝对可以接受的;又明帮我们一把,杀得窟哥的马贼心胆俱丧。所以归根到
底一句话就是阴癸派看上你。”
寇仲冷哼道:“那只是她们的愚蠢,我迟早要她们派灭人亡。”
顿了顿,叹道:“无论任何人做任何事,均有清楚分明的目标或理想。即使平民百姓,
亦追求生活温饱,养妻活儿,安居乐业,又或追求财富权力,甚或成帝皇不朽的功业。可是
我从不明白□妖女追求的是甚么?只像唯恐天下不乱,不住搅风搅雨。”
徐子陵道:“所谓一山不能藏二虎,慈航静斋和阴癸派的争斗持续近千年,现在因出了
祝玉妍和□妖女才使阴癸派出现中兴之象,也到了两派要分出胜负的时刻。帝皇宝座的争夺
战只是其中一个战场吧!也是我们所可觉察得到的,因为我们已卷入这个漩涡里。”
寇仲大讶道:“你倒看得很通透。”
徐子陵道:“这叫旁观者清。”
寇仲抓头道:“你若是旁观者,那谁才是局内人。”
徐子陵微笑道:“素姐的事,宇文化骨的仇,我便是局内人,其他的我只是旁观者的身
份,仲少明白吗?”
说罢长身而起。
寇仲哈哈一笑,拿起酒□道:“祝陵少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徐子陵欣然□起酒□,“叮”一声和他碰一记,举□饮尽,飘然去了。
寇仲瞧他没进街外不顾风雨的人潮里,才把烈酒尽倾到喉咙里去。
***
梁都市中心总管府的西厅内,寇仲和手下重要将领,举行第一个重要会议。
与会者包括宣永、任媚媚、洛其飞、陈家风、谢角、和随同宣永来投诚的瓦岗旧将高自
明和詹功显,后两人均在这场战事中表现出色,论功行赏下被提拔为宣永这梁都总管的左右
先锋将。
寇仲首先婉拒连日来不断有人提出要他称王的提议,道:“我们所以能建立梁都这根据
地,完全是机缘巧合,故得以在各大势力的隙缝里生存,纯属异数,所以愈能不惹人注目,
愈是理想。称王之议,在眼前实是有害而无利。”
任媚媚肃容道:“但在现今的形势下,无论你如何低调收藏,梁都始终是紧扼通济渠的
咽喉,别人都不肯放过梁都。不如豁了出去,公开称霸,凭寇爷的威望,自有远近豪杰纷
来投附,壮大我们的声势。”
寇仲从容一笑道:“任大姐的话当然有道理,不过却该在我们进一步扩展势力后始可实
行。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趁徐圆朗、宇文化骨和窦建德在北方纠缠不休,王世充忙于接收李
密地盘之际,向自顾不暇的李子通抽点油水,好巩固和扩张我们的领土。”
陈家风双目射出兴奋的神色,道:“我们应该找李子通那座城池开刀呢?”
寇仲见宣永一直含笑不语,道:“宣总管有甚么好的提议?”
宣永从容道:“守城容易,攻城困难,若非李子通把军队抽调往江都,凭我们现时的实
力,根本一筹莫展,但现在却仍有几分成功希望。”
接展开图卷,摊放桌面,续道:“眼前有三件要事,必须同时进行,首先就是巩固城
池,确立根基;其次是重建彭城,以梁都彭城两地为中心,把周围数百里的十多座城镇和以
百计的村落,纳入版图内。到最后才是在东海、锺离两座大城中选其一为用军目标,拟定进
取策略。”
洛其飞道:“东海和锺离,均是有高度战略性的大城。前者可令我们得到通往大海之
路,更可与沿岸城市交易;后者依傍淮水,提供往西南经略的立足点,在重要性上各有千
秋。但以目下的形势来说,宜先取东海,那在心理上对李子通打击最大。”
顿了顿,又道:“但我却支持任大姐早先请寇爷称王的提议,所谓言不正名不顺。附近
十多座城池,大部份均为地方势力所把持,他们之所以不肯投附李子通或徐圆朗,皆因认为
他们难成大器。但若以寇爷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必望风而从。寇爷必须对此议重作考
虑。”
高自明和詹功显均附和此议,并以当年翟让瓦岗聚义作例说明称王的重要性。
寇仲微笑道:“我有个折衷之法,何如不称王而称帅,那既正定名份,又可于这人人称
王的时势中予人崭新的印象,不致那么容易与各方势力弄成针锋相对,势不两立的样子,办
起事来更灵活百倍。”
众人纷纷称善。
谢角提议道:“不如就叫龙头大帅,这名字挺威风哩!”
寇仲失笑道:“这名字太霸道才真,又有点乌贼头子的味儿,还是称作少帅吧!你们就
是少帅军,令人在感觉上更为和易与亲切些。”
众人见他随口说出这么恰当的一个名称,知他早有定见,都同声赞好。
寇仲道:“宣总管刚才提议的三件当务急事,都很有见地。巩城固地,就由任大姐负责
吧,在彭梁一带,谁不识彭梁会美艳的二当家呢?”
众人起哄大笑,任媚媚横他一眼道:“仍是那么饶舌。”
寇仲笑道:“我这种人是不会变的,权力名位对我来说只是镜水花月,过眼云烟。在这
争霸天下的斗争中,能令我关心的只是平民百姓能有太平安乐的日子,和斗争本身的艰苦过
程,否则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有啥意义。”
众人均听得肃然起敬。
寇仲转向陈家风道:“重建彭城的责任,就以陈家风为主,谢角为副,有事由我们的任
大姐负责所有资源的调配。”
谢角道:“这就没有比二当家更为适合的人选,以前任当家正是我们的司库。”
任媚媚道:“再不要称我作二当家,以后再没有彭梁会,只有少帅军。”
寇仲道:“东海、锺离两郡,我们先取东海,以宣永为主帅,其飞为副,自明和功显则
负责招军练兵,依照我给的图样制作攻城器械,尽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好一切,以宣永总全局
指挥之任。”
宣永愕然道:“少帅你自己又干甚么?”
寇仲淡然道:“我要到飞马牧场借人借马,建立一枝天下无敌的骑兵队伍,当我回来
时,就是攻打东海的时刻。”
第五章 亲疏之别
当夜徐子陵离开梁都,连夜独驾轻舟沿通济渠南下,到达通济渠和淮水交汇处,此时沿
渠南下不半天可抵江都,若西转入淮则几个时辰到达锺离,本来交通非常方便。只可惜李子
通于此驻有战船,又以铁练横渠,不准任何船只通过。
徐子陵不想节外生枝,就在那里弃舟登陆西行,展开脚法,过锺离而不入,改为南行,
只要抵达长江,便可设法坐船西上,省时省力。
沿途他饮用的是山泉的水,饿了摘两个野果子果腹,歇下来时便钻研鲁妙子传他的手抄
秘本。不但毫无寂寞感,还有自由自在,忘忧无虑的轻松感觉。
现在既下定决心去把素素母子救出,反可抛开心事,不再朝这方面去钻牛角尖。
途上不时遇上了荒废的村落,满目疮痍,瞧得他黯然神伤!遂专找荒僻无人的山野走,
翻山越岭,在他脚下,穷山绝谷如履平地般方便。
际此盛夏时节,处处鲜花盛放,风光绮丽。谦之河南一带气候温和,雨量充沛,不同种
类的树木组成大片树林,覆盖山坡草原。梅花鹿、金丝猴、各种雀鸟等栖息繁衍,充满自
然的野趣和生气,使他浑忘人世间的凄风惨雨。
这天正午,他越过一座高山,抵达长江北岸物产富饶的大平原,举目硕果盈枝,鲜花不
败,心情大佳,走到一个小丘之顶,极目四望。
南方不远处有座奇山,岩色赤如朱砂,奇峰怪崖,层出不穷,极尽幽奇。半山处隐见庙
宇,忽发游兴,心想横竖顺路,遂朝奇山驰去。
不片晌,他来到山脚处,一道河涧蜿蜒流过,竟有桥跨河,连接盘山而上的幽径。
徐子陵心生好奇,想不到在这种人迹全无的荒山野岭,竟有如此胜境。
但回心一想,人家于此建观,正是要避开俗世,自己如此登山游览,说不定会扰人清
修,正要打消原意,改道而行,忽然一阵清越的箫音,从山上远处传来。
徐子陵闻之动容。
***
寇仲和宣永在总管府的书房内,研究梁都一带的十多张地势图。
宣永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直接攻打东海,必是锻羽而归的结局。但若好好运用眼
前的有利形势,说不定我们可不费一兵一卒,可把东海据为己有,少帅便不用长途跋涉的到
飞马牧场招援。”
寇仲大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宣永指彭城东隔吕梁山和峄山的一个大湖道:“这湖叫骆马湖,乃河道交汇处,不
但鱼产丰富,其湖岸区更良田万顷,是附近各乡县的命脉。只要攻占下邳,可控制此湖,那
时不用少帅开声,附近的所有城郡都要乖乖归降。”
寇仲讶道:“竟有这么便宜的事?下邳现在由谁人控制?”
宣永道:“下邳现落入了一批叫骆马帮的强徒手上,帮主叫都任,手下达三千之众,不
但去打鱼的要向他缴交费用,连经过的船只旅客都要付买路钱,更不时四出抢掠,早弄得天
怒人怨。假设我们能取而代之,又施行仁政,以少帅现时的威望,自是人心归向。到那时再
取得东海西北的怀仁、琅琊、兰陵、良城四郡,及西南的沐阳、涟水、淮阳三郡,加上下
邳,可完全断去东海郡的陆路交通,那时东海势成我们囊中之物。”
寇仲动容道:“小永确是有见地的人,此计不但妙绝,且是我们力所能及的,对重建彭
城更是大有帮助。”
宣永见计策被接纳,精神大振道:“如此下属立即派洛其飞到下邳摸清楚都任的底子,
看看如何可一举把他除去。”
宣永去后,寇仲正想取出鲁妙子的秘岌出来用功,亲卫来报,扬州桂锡良和幸容求见。
寇仲大喜,连忙出迎。
***
箫音在大自然风拂叶动的优逸气氛中缓缓起伏,音与音间的衔接没有任何瑕疵,虽没有
强烈的变化或突起的高潮,但却另有一股纠缠不已,至死方休的韵味。
徐子陵不由驻足细听,空灵通透的清音似在娓娓地描述某一心灵深处无尽的美丽空间,
无悲无喜,偏又能触动听者的感情。吹奏者本身的情怀就像云锁的空山,若现欲隐,是那么
地难以捉摸和测度。柔而清澈的妙韵,若如一个局内人却偏以旁观者的冷漠去凝视挥之不去
的宿命,令人感到沉重的生命也可以一种冷淡的态度去演绎诠释。
箫音忽敛。
徐子陵仿似从一个不愿醒觉的梦里□醒过来,决定登山一看。
他知道吹箫者是何方神圣。
只有她才能奏出如此清丽优美、不半点俗意的箫音。
***
寇仲把曾是儿时同党玩伴的桂锡良和幸容迎入书斋。
一番叙旧后,桂锡良欣然道:“见到你这小子真好,自听到你大败宇文化及的消息,我
们立即兼程赶来,最怕你忽然又溜到别处去。”
幸容崇慕地道:“现在没多少人能像你和小陵那么出名了!唉!若早来两天便可见到小
陵。”
寇仲待两人用过香茗,笑嘻嘻道:“两位大哥的消息确是灵通,小弟只踢了宇文化骨几
下屁股都瞒不过你们,今趟有甚么可以提挈小弟?”
桂锡良呆瞧了他半晌,好一会才叹道:“人说发财立品,你这家伙已是名满天下,可是
骨子里那份赖皮却和以前毫无分别,就像是永不改变似的。」
寇仲捧腹笑道:“优良的本性是说改便能改的吗?像你这混蛋,当上个香主便四处充大
哥,不也和你以前爱充场面一脉相承吗?分别只在你的是劣根性吧!”
桂锡良招架不住,没气的笑道:“大家一场兄弟,这么都不放过我?”
幸容笑得人仰马翻,开怀道:“也不知多久未试过笑得这么痛快!”
寇仲举起茶□道:“来!让小弟敬两位大哥一□。”
三人收敛笑容后,桂锡良正色道:“今次我们赶来,实有至关紧要的事和你商量。”
寇仲笑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总不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找我?”
桂锡良佯怒道:“你再耍我便揍你一顿,那管你为今有多厉害。”
寇仲投降道:“桂大哥息怒,请问有何吩咐?”
幸容插入道:“自当年在江阴城给你和小陵打得晴、雨、露三堂的人落花流水后,我们
在邵军师的领导下整顿帮会,由于你和宋家的关系,良哥当上露竹堂堂主,嘿!小弟都捞了
个副堂主来玩儿。”
寇仲叹道:“我还知道锡良得到邵大小姐兰芳委身相许,唉!你这小子真个艳福不
浅。”
桂锡良老脸一红道:“又来耍我?”
幸容怕两人纠缠不休,忙截入道:“在宋家的支持下,这几年我们有很大的发展,重新
在江都建立好地盘,否则也不能这么快得悉你和小陵先后大败李密和宇文化及的消息,帮内
众兄弟都以你们为荣。”
寇仲笑道:“不要瞎捧,至少麦云飞那小子不会以我们为荣,对吗?”
当日在江阴,麦云飞不知是否因视桂锡良为情敌,对寇仲和徐子陵很不客气,结果吃了
小亏,给两人弄得灰头土脸,脸目无光。
桂锡良冷哼道:“理他个鸟!有邵军师作主,那轮得到他说话。”
这么一说,寇仲便知桂锡良和麦云飞仍是势成水火。
幸容道:“邵军师我们来请你当帮主呢!”
寇仲愕然道:“甚么?”
***
徐子陵背负双手,踏上登山之路,展开脚法,不片晌抵达半山,奇松枝横撑下,有座
八角小亭,靠山一边有道小泉,清流涓涓,另一面是崖缘,可西瞰落日苍莽虚茫、变幻多端
的美景。
徐子陵驻足观赏之际,山脚处传来一声尖啸,接是另一声回应,比先前的尖啸离他接
近多了。
凭直觉地感到前后两下啸声,都充满暴戾杀伐的味道,令人听到时心头一阵不舒服。
徐子陵心中一动,腾身而起,躲往附近一株大树的枝叶浓深处,静伏不动。
***
桂锡良兴奋道:“自你和小陵刺杀任少名后,连带我们竹花帮亦声名大盛,不但不断有
新人入帮,更有地方的小帮会主动要求和我们合并。说出来你或者仍不相信,现在长江一带
谁不给我们几分面子,连李子通都要笼络我们。”
寇仲一呆道:“李子通?”
幸容道:“邵军师和李子通很有交情,不过我们请你回去当帮主一事,却与李子通无
关,而是帮中兄弟一致的决定。”
寇仲低喝道:“且慢!”
两人愕然齐声道:“甚么事?”
寇仲双目精芒闪闪,来回扫视两人几遍,看得他们心中发毛时,寇仲敛起一直嘻皮笑脸
的轻松神态,沉声道:“你们究竟信我还是邵令周?”
桂锡良为难道:“这个嘛…嘿!”
幸容断然道:“当然信你寇仲,我自少便知你和小陵最够义气。”
寇仲目光落在桂锡良脸上,缓缓道:“你在这里说的任何话,都不会有半句泄漏出去
的,还怕他娘的什么?”
桂锡良无奈道:“他对我有提拔之恩,又肯把女儿嫁我,我…唉!当然是信你多一点
啦。”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总算你两个家伙明白亲疏之别。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一个有趣的问
答游戏,我问你答,若有任何隐瞒,最后的受害者必是你们无疑。”
两人吓了一跳,又是半信半疑,只好待他发问。
***
衣袂破风声才从山路处传来,那人已到亭内,呼吸仍是那么静细悠长,可知是内外兼修
的一流高手。
在此荒山野地,见到这个级数的高手,任谁都会感到讶异,可是徐子陵早为吹箫者的出
现而惊奇过了,再没有其他人物可令他□心动容,且明白到吹箫者是故意凭箫示意,告诉来
人她正在某处恭候。
亭内的人身法虽迅捷,仍瞒不过他的锐目,那是个劲装疾服的大汉,背插特大铁x?,
勾鼻深目,有种说不出的邪恶味道,一看便知不是甚么好路数的人物。最古怪是头上戴个
帝皇始用冕板冕旒俱全的通天冠。
思索间,又有一道来势绝快的人影,晃眼抵达亭外,冷哼道:“丁九重终肯从你那地洞
钻出来吗?希望你在那三十六招xㄍ饬碛行抡校裨蛩挡欢ㄐ〉芤湍愕骄胖氐?府去时
而后悔无及哩!”
徐子陵心忖原来这两人是宿敌,所以甫见面即剑拔弩张,一副随时翻脸动手的样子。
亭内的丁九重阴恻恻笑起来,慢条斯理的悠然道:“不见周老叹兄足有二十年,想不到
火气仍是这么大,难怪你的赤手□始终不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听说那贱人的女儿已得乃
母真传,希望你不用饮恨齐云观内吧!”
这周老叹的外貌,比那丁九重更令人不敢恭维,脸阔若盆,下巴鼓勾,两片厚□突出如
鸟啄,那对大眼晴则活似两团鬼火,身形矮胖,两手却粗壮如树干,虽身穿僧衲,却没有丝
毫方外人的出世气度,只像个杀人如麻的魔王。
他头上还挂一串血红色节珠子,更使人感到不伦不类。
从他们的对答,可知他们对吹箫的石青璇是充满敌意的。
焉地周老叹吐气扬声,发出一下像青蛙般咕鸣,左足踏前,右手从袖内探出。
骇人的事发生了。
他本已粗壮的手倏地胀大近半,颜色转红,隔空一掌朝亭内劈去。
周遭的空气似是被他膨胀后的血红巨手全扯过去,再化成翻滚腥臭的热浪气涛,排山倒
海般直卷进亭内去。
徐子陵已对他有很高的猜估,但仍没料到他的赤手□如此邪门霸道,不由为石青璇担心
起来,心想自己怎都不能坐视不理。
“蓬”!
亭内的丁九重闷哼一声,周老叹则只是身子微晃少许,显是在掌力较量上,丁九重吃了
点暗亏。
周老叹收回赤手,“呵呵”厉笑道!案可笑啊可笑!堂堂『帝王谷』谷主丁九重丁大
帝,竟沦落至给我轻轻一按,差点连卵蛋都给我挤出来,可笑啊!”
劲风疾起。
徐子陵只见人影猛闪,亭内的人抢了出来,巨铁x胀吠芾咸驹胰ィЭ粗皇羌?单
直接的一记强攻,但落在徐子陵眼中,却看出这一击不简单。不但手法玄妙,且变化多端,
宽厚的x聿蛔“诙婢⒌性龀ぃ俣纫嘣诘萆鋢ㄒ训匠錾袢牖木?界。
周老叹虽说得轻松,但神情却凝重之极,两只暴胀转红的手从袖内滑出,化作漫天□火
般的赤手掌影,迎上巨x?
“蓬”!
劲气交击,四周立时树摇花折,枝断叶落。
周老叹往左一个跄踉时,丁九重退回亭内,狞笑道:“我丁大帝新创的『五帝x?第
三十七式”襄王有梦“滋味如何!惫
周老叹此时才刚立稳,脸上阵红陈白,也不知是他运功的情况,还是因为羞惭而来的现
象。
徐子陵却是暗暗心惊。
这两人随便找一个到江湖去,都是横行一方的霸主级人物,现下竟然有两个之多,怎不
教人惊异。
以他目下的身手,要应付任何一人,都会感到吃力,更不要说同时与他们对敌。
周老叹尚未来得及反□相稽,一阵娇笑声从山路传来,娇嗲得像棉花蜜糖的女子声音接
道:“我的大帝哥哥,老叹小弟,二十年了!仍要像当年那样甫见面便狗咬狗骨,不怕给
我金环真扭耳朵儿吗?”
徐子陵心中差点叫娘!这些退隐二十年的魔头一个接一个的不知从那里钻出来,为的该
都是和石青璇母亲碧秀心的陈年瓜葛,自是怨恨极深,她是否有能力应付呢?而自己又有没
有帮助她安渡难关的本事?
幸好他为人洒脱,并不会为此心烦,更不会计较成败得失,只下定决心,要为这尚未谋
面的俏佳人出一分力。
人影一闪,一个千娇百媚的彩衣艳女出现周老叹之旁,还作状向周老叹挨过去。
周老叹如避蛇□的横移两丈,到了上山的路口处才立定,骇然道:“你要找人亲热,就
找你的丁大帝吧!”
丁九重乾笑道:“老叹兄恁地好介绍,还是留给你吧!”
徐子陵听得糊涂起来,忽然间,周老叹和丁九重又变为言笑晏晏的老朋友,再没半分火
药味儿。
金环真宫装彩服,年纪乍看似在双十之间,要细看下才知岁月不饶人,眉梢眼角处隐见
蛛网般往鬓发放射的鱼尾纹。但其眉如远山,眼若秋水,总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只是玉
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活像冥府来的美丽幽灵。
只见她跺足嗔道:“你们算是甚么东西,竟敢把我『媚娘子』金环真来个你推我让的。
总有一天我要教你们跪在地上舐老娘的脚趾。”
震天长笑自远而近,一把本是粗豪的声音却故意装得阴声细气的“缓缓”道!案他们不
敢要你的,就让我”倒行逆施“尤鸟倦照单全收吧!惫
徐子陵终于色变。
第六章 招兵买马
寇仲在桂锡良和幸容诚惶诚恐的等待下,沉吟道:“锡良你和邵令周的女儿有否正式拜
堂成亲?”
桂锡良有点尴尬地嗫嚅道:“只是定下亲事,嘿!你不要多心,邵军师说待我练成他传
授的『太虚劲』,才可和兰芳小姐成亲,因为这种内家功夫最忌女色,邵军师是一番好意
的。”
寇仲斜眼兜他,瞧得他浑身不自在时,始哑然笑道:“你好像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的
样子,给人像傻子般耍,还沾沾自喜以为有便宜可占。可否用你的小脑袋想想,他存心把宝
贝女儿嫁你,为何又要传你这不能去洞房的甚么娘的太虚功?”
桂锡良又羞又怒道:“不要胡说!否则我们连兄弟也做不成。”
幸容也拔刀相助道:“邵军师对锡良真个是好得没话说。若论资排辈,虽说良哥是先帮
主的弟子,但至少还差半条街才轮得到他来当露竹堂的堂主。”
桂锡良又狠狠道:“你这小子,总爱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若邵军师是那种卑鄙
小人,就不会虚帮主之位待贤,自己早坐上去!对吗?”
寇仲苦笑道:“若我像你们两个那么天真,早给李密、王世充那些老奸巨猾之辈吞下去
祭五脏庙,那能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告诉我,邵令周知否我曾派人到江都求援?”
两人愕然互望,由桂锡良答道:“该不知道吧?而若知道他定会告诉我的。”
寇仲淡淡道:“你充其量不过是他的准女婿,若你有甚么三长两短,婚约便自动报销。
唉!若我没有猜错,露竹堂定是人丁实力皆最单薄的一堂。而麦云飞那浑蛋则是晴竹堂或雨
竹堂其中之一的正堂主,邵令周这个君子之腹确是特别点,这么爱任用私人。”
两人哑口无言,显是给他猜个正。
好一会幸容颓然道:“密云飞当上晴竹堂堂主。”
寇仲不屑道:“那家伙唯一的长处就是够狂妄自大,试想想吧!如非麦云飞知道这只是
一时权宜之计,怎肯为此罢休。而邵兰芳一向是他的相好,怎会忽然甘心嫁给你。姐儿爱
俏,你良哥虽算不错,但麦云飞该比你更英俊点吧?”
幸容不由点头道:“小仲的话不无道理!事实上我当时也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只是见
良哥那么喜翻了心的样子,才不敢说话。”
桂锡良脸色阵红阵白,摇头道:“不会是这样的。邵令周为何要害我,就算不把女儿嫁
我,我也做不出任何于他不利之事。”
寇仲探手过去,拍拍他肩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不是要笼络你,而是要笼络宋
阀,且是退而求其次,因为我本要宋阀把你捧作帮主。邵令周怕的是『天刀』宋缺,接下来
就是小弟。不过他现在有李子通作靠山,局面登时回然有异。”
顿了顿加重语气道:“试想想,为何他会把总舵移往扬州?正因他与李子通互相勾结,
现在更你们来叫我回扬州受死。一世人能有几兄弟?你们不信我小弟也没有办法。”
桂锡良发呆片刻后,像斗败公鸡般垂下头来道:“我的心给你说得很乱!”
幸容道:“我却愈想愈觉得小仲的话有道理,试想想为何邵兰芳不随她爹返扬州,而要
留在江阴呢?”
寇仲插入道:“她是连向你稍假以词色亦不屑为之嘛!”
桂锡良怒道:“闭嘴!”
寇仲呆了半晌后,忽地捧腹大笑道:“好小子终于想通了!”
桂锡良苦笑道:“你这小子真残忍,粉碎我的美梦,唉!现在怎办才好?”
寇仲问幸容道:“风竹堂堂主是沈北昌,那末雨竹堂由谁当家?”
幸容道:“当然是本为风竹堂副堂主的骆奉,没人比他更有资格。”
寇仲道:“两个都是我老朋友,邵令周有没有找些荒诞的藉口把他们调往别处,俾可方
便些对付我呢?”
桂锡良和幸容脸脸相觑,好一会前者才道:“今趟我是真的服了,他们两个现时均不在
扬州,他娘的!邵令周竟敢害我,此恨此仇不能不报。”
寇仲笑道:“想报仇雪恨嘛!容易得很,只要有些儿耐性便行。”
接双目精芒闪烁,沉声道:“我有能力教李密永不翻身,自然也有办法将你捧为帮
主,叫邵老头放远眼瞧清楚吧!”
***
徐子陵的吃惊是有理由的。
要知人在全速驰掠之际,体内血气真劲的运行都处于颠峰,若同时扬声说话,自然而然
会说得既亢促又迅快,表里一致。
能达一流高手境界者,均有本领保持声调的平和,倘如来人般说话的速度和奔行的速度
的截然相反,不但既缓且慢,又是故作阴声细气,正显示出他可违反天然的常规,臻至可完
全控制气劲和声音的发放。
这个“倒行逆施”尤鸟倦,肯定其武功已臻达大师级的境界。
透过枝叶瞧下去,由徐子陵的角度,刻下只能看到俏立崖边的“媚娘子”金环真,当尤
鸟倦声音传来时,她先是玉容微变,随之才绽出媚笑,可知亦可能像徐子陵般心中震骇。
倏地,一道人影挟凌厉的破风之声,现身在五丈高处,然后像从天上掉下来般,笔直
下降,落在金环真之旁,地时全无声息,似乎他的身体比羽毛还轻。
徐子陵屏息静气,一动不动,运功收敛毛孔。
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惹起来人的警觉。
“倒行逆施”尤鸟倦脸如黄□,瘦骨伶仃,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眉梢额角满是凄苦的
深刻皱纹,但身量极高,比旁边身长玉立的金环真高出整个头来。
他的鼻子比丁九重更高更弯,□片却厚于周老叹,眉毛则出奇地浓密乌黑,下面那灼灼
有神的眼睛却完全与他凄苦疲惫的脸容不相衬,明亮清澈如孩子,然而在眼神深处,隐隐流
露出任何孩子都没有的冷酷和仇恨的表情,令人看得不寒而栗。
他所穿的一袭青衣出奇地宽大,有种衣不称身的蹩忸,背上挂个金光闪烁的独脚铜
人,理该至少有数百斤之重,可是负在他背上却似轻如毫毛,完全不成负担。
金环真下意识戒备地挪开少许。
尤鸟倦双手负后,环目一扫,仰天发出一阵枭鸟般难听似若尖锥刮瓷碟的声音,以他独
有的阴声细气眯眼道:“二十年哩!难得我们逆行派、霸王谷、赤手教、媚惑宗这邪功异
术四大魔门别传,又再聚首一堂,废话少说,人是我的,至于那枚『邪帝舍利』你们喜欢争
个焦头烂额,悉从三位尊便,尤某不会干涉。”
丁九重冷沥的声音从亭内传出道:“你打的确是如意算盘,先把人要去享用,待我们为
争舍利拚个几败俱伤后,才再来检便宜。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
尤鸟倦眼中闪烁残忍凶狠的异芒,怪笑道:“丁九重你的邪帝梦定是仍未醒觉,看来
还得由尤某人亲自点醒你。”
先前与丁九重本是水火不相容的周老叹插入道:“尤鸟倦恰好错了!丁大帝不但非是帝
梦未醒,反是因太清醒才看出你居心叵测,真妹子怎么说?”
金环真媚笑道:“周小弟的话姊姊当然同意哩!”
忽然之间,这先到的三个人突然团结一致,抗冲尤鸟倦这个最强的大魔头。
尤鸟倦若无其事的道:“既然三位爱这么想,我尤某人不好勉强,勉强亦没有好的结
果。就让我们把舍利砸个粉碎,人则让我先拔头筹,打后你们爱把她如何处置,本人一概不
闻不问。”
金环真“哎哟”一声,无比妩媚地横他一眼道!案尤大哥何时学懂这么精打细算,人给
你糟蹋后,我们还有油水可捞吗?”
尤鸟倦仰天大笑道:“左不行,右不行,你们三个二十年来难道仍然不知长进?不明白
世上有弱肉强食的道理?是否要我大开杀戒才乖乖依从本人的吩咐?”
丁九重阴恻恻道:“小弟妹子,人家尤大哥要大开杀戒,你们怎么说?”
周老叹倏地移到金环真旁,探手挽她的小蛮腰,还在她脸蛋上香一口怪笑道:“妹子
怎么说,哥哥我自然和你共进同退,比翼齐眉啊!”
金环真在他揽抱下花枝乱颤的笑道:“当然是和你同生却…不共死哩!前世!”
当她说到“不共死”时,语调转促,一肘重撞在周老叹胁下去。
周老叹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嘶,整个人抛飞开去,滚往一撮草丛去。
旁窥的徐子陵那想得到有此变化,一时看得目瞪口呆。
同一时间破风声起,丁九重从亭内疾退后遁,而尤鸟倦则箭矢般往他追去,两个人迅速
没入亭后依峭壁而生的密林去。
金环真悠悠地来到俯伏不动的周老叹旁,娇叹道:“周小弟你确是没有丝毫长进,二十
年这么久仍不知亲夫怎及奸夫好的道理。念在一场夫妻的情份,就多赠你一脚吧!”
“砰”!
周老叹应脚滚动,直至撞上徐子陵藏身的大树脚根处,才停下来。
金环真径自上山,没有回头。
徐子陵瞧得头皮发麻,如此凶残狡滑、无情无义的男女,他尚是初次得见。
正不知应否立即追上去干挥金环真时,忽感有异。
本该死得极透的周老叹,竟从地上若无其事的弹起来怪笑道:“不长进的只会是他,今
趟还不中计。”
言罢得意的怪笑去了。
徐子陵惊异得差点浑身麻木,深吸一口气后,戴上岳山的面具,跳下树来,追尤鸟倦
和丁九重的方向攀山而去。
***
寇仲在总管府的书斋内见宣永、任媚媚和陈家风三人,道:“良好的开始,是未来成功
的要素。故绝不能掉以轻心。每一个政权新兴之际,都得有一番可喜的气象,这就像一颗种
子,从发芽到含苞待放和开花结果。”
三个人并不明白他想表达甚么,只好唯唯喏喏的侧耳恭听。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情。
三人还以为他是组织要说的话,其实他正在犹豫该否把鲁妙子那本历史秘笈掏出来翻翻
“政治兴衰得失”的一章。
寇仲终决定不露出底牌,乾咳一声后续凭记忆,再加灵活变通侃侃而言道:“但当支持
这新政权背后的精神衰落,便会出现腐朽颓坏的情况,所以我们定须时常反省,看看自己有
没有给权力腐蚀,例如任用私人,排斥异己,不肯接纳反对的声音等,嘿!”
三人怎想得到寇仲有这么一番道理,大感意外。
寇仲道:“我是顺口说远了,事实上我只要你们做到『贵精不贵多』这句话,不但政治
架构须精简,兵员更要务精不务多,能做到此点,就是个良好的开始,也是我们少帅军得以
兴起的精神。”
宣永老脸一红道:“幸好少帅说清楚,否则下属还以为少帅想大振旗鼓,有那么多人招
聘那么多人哩!”
寇仲摇头道:“我们当务之急,是鼓励生产,若人人都去打仗,谁来耕田?而我们的粮
饷更不足应付庞大的开支。人民不会管你是谁,只要你能保得他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便
肯甘心为你卖命,其它甚么都是多余。”
任媚媚动容道:“想不到少帅有这么高瞻远瞩的治国大计,我们定会依少帅旨意办
事。”
寇仲微笑道:“我这些道理,读过历史的人都知得,但实行起来却并不容易,且很易受
到客观的形势影响。所以我须拟定大方向的策略,首先就是如何巩固根基的问题,这事可由
宣总管细述。”
宣永于是把商量好先取下邳和骆马湖,再以城市包围东海郡的策略说出来。
任媚媚和陈家风听得精神为之一振。
寇仲道:“对于军队的编制组织,你们是出色当行,但对政府架构的安排,你们心中有
甚么理想的人选?”
三人你望我眼,均不知谁能当此重任。
寇仲胸有成竹道:“那是非常繁重的一项任务,一个不好,会犯上指挥不灵、权力分配
不均和冗员繁生的错失,幸好我心中已有人选,这个人叫虚行之,现到了飞马牧场去,我已
派人召他回来。只要有他主持大局,我们可以无忧!”
宣永三人见他对每件事都是智珠在握的样儿,无不信心倍增。
寇仲道:“第二个问题,就是如何促进经济和贸易,就算我们将来得到东海这海外贸易
的重镇,仍需一支属于我们的,航海经验丰富的船队,才可发挥东海郡的作用。”
三人瞠目以对,当然不知如何去弄这么一支船队出来。
陈家风提议道:“只要我们降低河道往来的税收,或可以鼓励多些船到我们的地盘来做
生意。”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确是极好的提议!趁我们兵微将寡,开支不大的时刻,我们不
但要降低买路钱,还要免去人民须付的各项苛捐杂税,你们彭梁会这些年来该刮下不少油
水,拿出来支撑大局好了!”
任媚媚俏脸微红,白他一眼道:“这个不用少帅提醒,我们也该知道怎办的。不过重建
彭城经费不菲,我只怕若税收减少,我们积下来的钱财恐撑不到半年便花个清光。”
寇仲笑道:“这个由我去担心,只要我把『杨公宝库』起出来,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
至于船队方面,我心中亦有周详的计划,迟些再教你们知晓。”
接向宣永道:“你设法给我送一封信给王世充一个手下叫陈长林的人,若有此人为我
们主理东海郡,必能使该郡成为最兴旺的对外贸易重镇,于我们益处之大,会是无法估计,
江都若非因海外贸易而生机不断,李子通早已完蛋。”
宣永点头道:“我也听过这个人,只不知原来他精于海上贸易。”
寇仲道:“他的先祖历世从事海上贸易,还精于造船,这种人才,日下想找半个都困
难,故此事非常重要,照我猜他该回到东都,大小姐应有方法查悉他的行酊。”
宣永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寇仲又问了有关窟哥败军的去向。
任媚媚道:“他一直往大海方向逸去,沿途杀人抢掠,该已重返海上。”
寇仲点头道:“军情第一,有洛其飞主持这方面的事,我是很放心的。”
陈家风拍胸道:“在彭梁一带,没有人比我们更消息灵通,甚么风吹草动,绝瞒不过我
们。”
寇仲伸个懒腰道:“那我们就静待其飞的好消息,我们另一个好开始,就由宰掉骆马帮
叫都任的那家伙算起吧!”
三人轰然应喏。
第七章 尔虞我诈
扮成岳山模样的徐子陵,负手大摇大摆的踏上登庙的山路。
窄路忽地开阔,在斜阳夕照下,一弯山溪在密密层层、挺拔粗壮的楠树林中蜿蜒而来,
潺潺流动。最动人处是林木间有三条小巧又造型各异的小木桥,互为对衬,各倚一角,形成
一个三角形的小桥组合空间,罩在通往寺庙的唯一林间通路处。
徐子陵现在最少可算半个建筑学的专家,心中赞赏,知这必是出于此中高手的设计。
他早浑忘即将遇上的危险,抱寻幽探胜的闲逸心情,依循林路小桥,漫游其中。
山路一转,前方赫然出现另一小亭,建于危崖边缘处,面对山外广阔无尽的空间和落
日雄壮的美景,教人胸襟怀抱从幽深扩展至似与宇宙并行不悖的境界。
剧烈的变化,令徐子陵震撼不已,呆立亭内,好一会后,始收拾心情,继续登山。
山路斜斜深进山中,穿过另一座密林后,是近百级石阶,直指庙门。
这座没有名字的古庙,依山座落在坡台之上,石阶已有被破毁损裂的情况,野草蔓生,
显是被荒弃了一段日子,在黄昏的幽暗中多了份阴森的感觉。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拾级登阶。
这四个邪门之极的凶人的出现,使他深切体会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两句话的含意。
也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异日若能周游天下,增广见闻,偶遇奇人异士,该是很有趣的事,可令生命更多采多
姿。
若非他挑选偏僻的荒野,今趟也不会有这么刺激奇特的遇合。
他并不太为石青璇担心,她既敢以箫声□动这四个凶人,自然多少有点把握去应付,否
则若落在任何一人手上,那就生不如死。
石阶尽于脚底,洞开的庙门内里黑沉沉的,透出腐朽的气味。
徐子陵没有丝毫犹豫,跨过门槛,踏进庙内。
灯火倏亮起。
徐子陵定神一看,只见一位长发垂腰的女子,正背对他燃亮佛台上供奉菩萨的一盏油
灯。
佛像残破剥落,尘封网结,一片萧条冷寂的气氛。
徐子陵环目一扫,正奇怪为何尤鸟倦等人一个不见,石青璇那清越甜美的声音在他耳旁
轻轻响起道:“请问前辈是那一位高人?”
徐子陵见她仍以玉背对看自己,淡淡道:“姑娘转过身来一看,不就可知老夫是谁
吗?”
石青璇柔声道:“前辈武功虽然高明,却非我等待的人。若只是偶然路过,听得箫音寻
来,那晚辈要奉劝前辈立即远离,否则将卷入毫无必要的江湖恩怨里。”
徐子陵怪笑道:“我偏不信邪,要在旁看看。姑娘不用理会老夫的生死。”
说罢迳往靠门的一角,贴墙挨坐。
石青璇仍是背对门口,凝望灯芯上跳动的火□,上半身似若熔进油灯色光里去,不但强
调出她如云秀发的轻软柔贴,更使她有若刀削的香肩益显优美曼妙的线条。
只是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便使人感到她秘不可测,秀逸出尘的奇异美丽。
她始终没转过身来,幽幽浅叹。似是再没有兴趣去管徐子陵的行止。
夕阳的余晖终于消失在寺外远方地平的远处,佛台上的一点光□成了这暗黑天地唯一的
光明,映得石青璇更孤高超然,难以测度。
蝉唱虫鸣的声音,盈满庙外的空间,既充实又空灵,而杂乱中又隐含某一种难以描述的
节奏,使本是死寂的荒庙黑夜充满生机。
异音蓦地在庙外响起。
初听时似是婴儿哭啼的声音,接变成女子的惨呼哀号。以徐子陵的修养,又明知是有
人弄鬼作怪,都有毛骨怵然的反应,不由想起祝玉妍以音惑敌的邪功。
石青璇却置若罔闻,依然是那么闲雅平静的姿态。
徐子陵本不明白为何自己看不到她的容颜表情,却仍能清晰无误地感觉到她的情绪,经
过思索和反省后,始悉然悟到自己是从她背影微妙的动静,掌握到她内心的情况。包括她在
衣服下肌肉和血脉那些常人难察的动静反应。
对于自己这份洞察力,徐子陵也吃了一惊,这确是以前梦想不到的进步。
外面的魔音再起变化,从忽前忽后,左起右落,飘忽无定,变成集中在庙门外的广场,
且愈趋高亢难听,变成鬼啾魅号,若定力稍逊者,不捂耳发抖才怪。
那就似忽然到达修罗地府,成千上万的惨死鬼,正来向你索命,魅影幢幢,杀机暗蕴。
“子陵!”凄厉的叫声响彻徐子陵耳鼓内。
徐子陵心中大懔,暗忖这不是素素的呼唤声吗?登时大吃一惊,知道差点被魔音侵入心
神,忙排除万念,守心于一。
石青璇又幽幽轻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枝竹箫,放到□边,却没有吹奏出任何声音。
徐子陵正感事有蹊跷时,一丝清音,似在地平的远处缓缓升起,然后保留在那遥不可触
的距离,充满生机地跃动,无论鬼啾声变得如何扭曲可怖,刺耳凌厉,□天盖地,彷似能把
任何人淹没窒息的惊涛骇浪。可是石青璇奏出的音符,却像一叶永不会沉没的小扁舟,有时
虽被如墙巨浪冲抛,但最后总能安然徜徉。
徐子陵心中亦翻起千重巨浪,因为他首次亲历以音破音的超凡绝技,得益之大,实难以
尽述。
他终于把握到一个可以抗衡祝玉妍魔音的可能性。
这对他和寇仲跟阴癸派的斗争,有决定性的重要作用。
他再次完全迷醉在石青璇动人的箫音里。
从她的音韵里,他清楚感到石青璇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似是平凡的音韵,却是无比的动
人,没有丝毫做作地温柔的挖掘和抚拂每个人内心深藏的痛苦,不受时空和感情的区限。
每个音符,都像积蓄某种奇诡的感人力量,令你难以抗逆,更难作壁上观。
徐子陵完全浑忘了她吹奏的技巧,至乎音韵组成的章句;而只力在每一个从竹管的震
汤发出来的鸣响。
这是从未有过的出奇感觉。
箫音愈来愈灵动迅快,彷佛一口气带你狂哈十万八千里;音色变幻万千,错落有致,音
韵更不住增强扩阔,充盈无以名之的持续内聚力、张力和感染力。
啾啾鬼声却不住消退,直至彻底沉寂下来,只余仍是温柔地充盈于天地令人耳不暇给的
箫音。
箫音忽止。
石青璇淡淡道:“贵客既临,何不入庙一晤,石之轩和碧秀心之女石青璇在此恭候四位
前辈法驾。”
风声疾至。
灯火倏灭。
接是怪异尖锐的呼啸声和劲气交锋的连串骤响,不绝如闷雷迸发。
然后所有交手的声音像骤然发生时那么突兀的消敛。
灯火再度亮起。
石青璇仍面佛而立,美目落在偌大佛殿空间唯一的一点□火上,蒙蒙红光彷佛与她融合
为不可分割的整体。
另一边近门处是“媚娘子”金环真,此时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显是在适才交手时吃了
暗亏。
石青璇柔声道:“适才金宗主已被我箫音所伤,仍要逞强出手,实在太不自量力。走
吧!迟恐不及。”
金环真惊异不定地瞥了静坐一角的徐子陵一眼,厉声道:“他是谁?”
石青璇淡淡道:“我怎知道?”
尤鸟倦那把可令任何人终身难忘,似刀刮瓷盘般听得人浑身不舒服的声音,慢条斯理地
在庙外响起道:“还以为你这丫头尽得碧秀心的真传,且聪明绝顶,原来只是个蠢丫头,竟
不知这世上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千古至理名言,这淫妇只是派来摸你底细的先头部队,现在
你有多少斤两,已尽在本人计算中。”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不是奇怪天下间竟有像尤鸟倦这种人,而是不解为何金环真被人
这般摆布侮辱,仍能甘然受落。
一个愿打,一个愿捱。
旁人有甚么话好说的。
石青璇仍是神态闲雅,从容自若道:“想不到二十年前名列邪门八大高手之一的『倒行
逆施』尤鸟倦是如此胆小和浅薄之徒,只徒逞口舌之快,却无胆登堂入室,是否顾忌这位偶
然路经的前辈呢?”
徐子陵糊涂起来,弄不清楚石青璇究竟是为他开脱,抑或要将他卷入漩涡。
金环真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道:“尤老大,放心吧!这位老前辈绝非『天刀』宋
缺,不过休想我会为你出手试探。”
尤鸟倦的声音到了庙顶上,厉嘶道:“为甚么不肯?”
金环真耸肩道:“老娘怕了他嘛!若惹得两个人夹攻我一个,你又见死不救,那时我岂
非自寻死路,老娘才犯不为你这么做。”
徐子陵此时始知有『天刀』宋缺牵涉到这件事内,难怪以尤鸟倦那么厉害可怕的魔功,
仍如此畏首畏尾。
“轰隆”!
庙顶破开一个大洞,随木碎瓦屑,尤鸟倦从天而降,落在金环真和石青璇间的位置,
利如鹰隼的目光直射徐子陵。
徐子陵暗忖是时候了,就在对方双脚触地的同一刹那,猛地起立,与尤鸟倦针锋相对的
四目交投,哑声笑道:“尤小鬼终于肯来丢人现眼吗?”
尤鸟倦显然不认识岳山,聚精会神地瞧他好片晌后,皱起眉头道:“老头子的口气真
大,给本人报上名来,看看你是否有资格唤我作小鬼。”
徐子陵为之啼笑皆非,像尤鸟倦般没种的宗师级高手确是世间罕见;但亦更见其卑鄙无
耻的性格。倘一旦给他摸清底细,其恃势凌人的手段亦将会是空前绝后的狠毒残忍。
心中同时想到一个和眼前一切毫无关系的另一个问题。
就是谁才是祝玉妍和岳山生的女儿。
岳山在四十年前因被宋缺所败,声威尽丧,从此消声匿迹,所以尤鸟倦这些较后起之
辈,才会不认识岳山。
而祝玉妍若怀下岳山的女儿,该是发生在四十年前的事,若事实如此,□□便该不是祝
岳两人的女儿,因为年纪不符。
她们两人之所以看似酷肖,可能是因同修天魔大法,故气质相近,令他生出错觉。
凭直觉观之,□□的年龄该在双十之间。
那谁才是他们的女儿?
一边思索,一边随口答道:“老夫成名之时,你还在吃你娘的奶子。少说废话,老夫
今天口馋得很,就把你宰了来吃,出手吧!”
尤鸟倦可能这世人都未听过有人敢如此向他说话,一时愕然以对。当然,若非他眼光高
明,感应到徐子陵强大的信心和强凝至莫可与之匹敌的气势,致令他举棋不定,早痛施杀
手。
阴恻恻的笑声从门外远处传过来道:“好笑啊好笑!尤鸟儿不如易名作『惊弓之鸟』,
因为你的小胆儿早在二十年前给宋缺吓破。否则怎会厚颜至此,给人喊打喊杀,仍要把头缩
到龟壳内去?”
赫然是丁九重充满嘲弄的声音。
金环真色变道:“尤老大你今天是怎么搅的,区区一个丁大帝都收拾不了?”
徐子陵不待尤鸟倦作出反应,冷笑道:“小妹你不是亦毫无长进吗?”
接大喝道:“周老叹!你给老夫滚出来,让你的小妹子看看。”
金环真娇躯剧震,与尤鸟倦脸脸相觑,愈发觉得徐子陵高深莫测。
“唉!你这老头儿究竟是何方神圣?现在连我周老叹都很想知道。”
声音由远而近,周老叹垂两手,大踏步走进庙来,直抵金环真身旁,全无顾忌的探手
搂紧她的小蛮腰,视尤鸟倦如无物,还透过庙顶那破洞,仰观夜空,油然道:“看!令晚的
天空就像二十年前那晚的天空般星光灿烂。”
金环真挨入他怀里,嗲声嗲气道:“比那晚的星空更要美哩!”
今回轮到徐子陵如堕迷雾中,大惑不解。
尤鸟倦忽地捧腹大笑道:“好淫妇!竟串谋来骗我,厉害!佩服!”
徐子陵恍然大悟,难怪金环真杀不掉周老叹,皆因两人在演戏给尤鸟倦和丁九重看,目
的自是希望尤鸟倦和丁九重斗个两败俱伤。这些邪人的尔虞我诈,确非常人所能想像。
石青璇仍是背各人没有丝毫动静,彷似背后发生的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头顶帝冕的丁九重出现大门处,脸无表情地盯徐子陵,淡淡道:“外敌当前,我们是
否应先解决敌人,才轮到算自家人的恩怨?”
“慢”!
石青璇一声轻喝,登时把所有人的注意扯到她身上去。
这神秘的美女终于缓缓转身,面向各人。
第八章 别有洞天
“笃!笃!笃!”
寇仲收起捧细读关于机关布置的秘本,道:“任大姐请进来!”
“咿丫”一声,书斋的门打开!案艳摹惫任媚媚烟视媚行、□娜多姿的来到他旁边的椅
子坐下,亲热地道:“少帅怎知是人家来呢?”
寇仲微笑道:“任何人的足音,只要给我记牢,便不会忘记。”
任媚媚讶道:“我的足音难道时常保持不变吗?例如人家刚才来时,尽量放轻脚步,原
想吓你一跳哩!”
寇仲点头道:“足音除可快慢轻重不同外,还会随心情生出变化,但无论如何改变,总
保留其中某些不变的音韵,就像每个人走路的姿态亦有分异,只是一般人不留意吧!所以当
我和小陵易容改装作别人的身份时,会更改行止坐卧的形韵姿态,以免露出破绽,说来容
易,但做起来真的非常辛苦和吃力。”
任媚媚露出仰慕的神色,兴趣盎然地问道:“哎哟!谁想得到其中竟有这么大的学问,
这究竟是怎么学来的?”
寇仲指脑袋,笑道:“是这个家伙自己想出来的,这叫自食其力嘛。”
任媚媚娇痴地横他一眼,道:“当年在赌场初遇,你两个只是黄毛小子,一副手颤脚
震,战战兢兢模样,岂知数年之间,摇身一变而成叱宣风云的年青俊彦,姐姐也当了你的小
卒子,当初怎么想得到。”
寇仲顺口问道:“巴陵帮在这一带是否仍有势力?”
任媚媚道:“明的都给徐圆朗拔掉,暗里尚有三、四家妓院,只要你一句话,我可把它
们连根拔起。”
寇仲摇头道:“现在尚未是时候。嘻嘻!任大姐来找小弟,有甚么特别的事?”
这像开透花朵般的艳妇媚态毕呈的白他风情万种的一眼,嗲声道:“定要有事才可找你
吗?”
寇仲哈哈一笑,伸手过去摸摸它的脸蛋,道:“我还以为任大姐历经变乱,已收心养
性,原来仍是以前那副风流性子。”
任媚媚娇嗔道:“人家是欢喜你嘛!且你正值壮年,总要女人来侍候枕席,不如让姐姐
悉心侍奉,保君满意。”
寇仲的手移往她颈后,把她勾过来在□上轻吻一口,微笑道:“我也知道大姐会令我非
常满意,但我正害怕因太过满意而乐而忘返。由于我练的是来自道家的长生诀,不宜纵欲,
际此开基创业的初期,更须克制。”
任媚媚撒娇不依道:“人家陪你一晚该没问题吧?”
寇仲非是不好色,更不是对任媚媚不动心,而是有过云玉真和董淑妮的痛苦经验,对放
荡的女人生出抗拒和戒心,不想因肉欲作祟而沉溺于男女鱼水之欢中。
闻言凑到她耳边柔声道:“大姐太低估自己对我的诱惑力,只要有一晚,将会有第二晚
和第三晚,不若亲亲你的甜嘴儿算啦!”
任媚媚嗔道:“你想引死人吗?不过就算给你拒绝,人家心中仍是很高兴的。以前大当
家就是因过份沉溺美色,致功力减退,否则不会内伤不愈而死。所以人家虽有点恨你,但也
心中佩服,这感觉真矛盾。”
寇仲轻吻她脸蛋道:“不要恨我,保持亲热的姐弟之情,会比男女肉体的快乐更恒久和
动人。”
任媚媚回吻他一口,柔顺地点头道:“到现在姐姐才明白做大事的人是怎样子的。难怪
你能冒升得这么快!好啦!人家不打扰你了。”
寇仲送她到门旁时,任媚媚挨入他怀里,昵声道:“陪你过夜未必需有交欢的,搂人
家睡觉也挺舒服哩!”
寇仲哑然失笑道:“搂一团火还如何睡觉?差点忘记告诉你,我睡觉的时候,就是练
功的时刻。”
任媚媚狠狠在他肩上咬一口,痛得他惨叫一声,然后娇笑走了。
寇仲把门关上,叹一口气,为自己再想出几个可说服自己的理由后,正要掏出秘本再下
苦功,足音再起。
那千真万确是任媚媚的脚步声,但寇仲却涌起非常不妥当的感觉。
因为那和她先前来的足音全无分别。
这是没有可能的。
一个是想来投怀送抱的任媚媚,一个是刚被自己拒绝的任媚媚,两种天渊之别的心情
下,怎会仍是那么轻快?
“笃!笃!笃!”
寇仲的手拿上搁在椅旁几上的井中月,淡淡道:“进来!”
***
石青璇终于别转娇躯,面向诸人。
包括徐子陵在内,得睹她庐山真貌后,都暗叫可惜。
本应是完美无瑕的美丽,却给一个高隆得不合比例兼有恶节骨的鼻子无情地破坏,令人
有不忍卒睹的惆怅!若能去掉此丑鼻,其他任何一个部分都可与□□、师妃暄那级数的美女
相媲美,尤其是耶对乌油油明亮如宝石的眸子,更有种像永恒般神秘而令人倾倒的风采;但
这一切都被可恶的鼻子恶意干扰,难怪她羞于以正面示人。
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金环真四人的凌厉目光一瞥后,从她的容颜移往她修长纤美
的玉掌托的一个金黄闪闪的小晶球上。
四人同时剧震。
接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金环真同时抢前,要往石青璇扑去,石青璇纤手一扬,
金晶球脱手射出,穿过瓦顶的破洞,到了庙顶上空。
四人冲天而起,撞破庙顶,紧追晶球而去,交手的掌风拳劲,爆竹般响个不停。
石青璇向徐子陵招招手,还微微一笑。
接绕往佛龛后方。
徐子陵对石青璇友善的态度大惑不解,但此时岂容多想,忙追在她背后。
石青璇推开设在佛龛后的一道活壁,手上同时多出一盏燃亮的风灯,照出一道深进地下
的石阶,向来到身旁的徐子陵道:“随青璇来!但每个落脚点均须依足青璇,否则会有杀身
大祸。”
***
书斋房门洞开。
千万芒点,随劲厉至使人窒息的猛烈真气,暴风沙般刮进房来,裂岸惊涛地朝四平八
稳安坐椅内的寇仲卷去。
若换了任何人,骤然面对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攻势,必千方百计先避其锋锐,再设
法重整阵脚,力图平反劣局。
但寇仲却清楚知道那只是死路一条。
因为他和这刺客非是首次交手,清楚知道只要失去先机,给对方把剑势尽情发挥,自己
休想有反击的机会。
“锵”!
井中月刀鞘分离,右鞘左刀。
同时真气直贯眼皮,消去压力,芒点立时消失得无影无酊。
上戴黑头罩,千穿黑色夜行衣的杨虚彦现出身形,手中长剑锋尖变成一点精芒,以一个
奇异的弧度,横过房门至寇仲脸门的丈许距离,以肉眼难察的速度朝他疾射而来。
寇仲尚是首次得睹这么迅快凶厉的剑法,仍大马金刀稳坐不动,右手刀鞘往对方剑锋疾
挑。
“叮”!
就像两道烈火撞在一起。
杨虚彦有若触电,四尺青锋生出变化,幻起七、八道剑芒,似可攻向寇仲任何一个要
害。
“吓嚓”!
坚实的红木椅寸寸碎裂。
寇仲哈哈一笑,强忍右手的□麻,把刀鞘收回,双脚猛撑,傲立而起,沉腰坐马,井中
月横扫对手。
“当”!
杨虚彦幻出的七、八道剑芒化回四尺青锋,与寇仲的井中月硬拚一记。
寇仲显是功力略逊,往横移退半步。
杨虚彦一言不发,得势更不饶人,剑法开展,化巧为拙,如影附形的一剑劈出。
寇仲但感对手此招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不但气势凶厉,且像带一股庞大的吸摄力,
纵有心躲避也力不能及,虽明知对方正要迫自己硬拼,亦只好横刀硬架。
“锵锵”声连响五下。
杨虚彦竟是闷哼一声,往后退开。
寇仲长笑道:“小子知道厉害吧!”
原来他这一横架,其中包含玄奥之极的手法和真气的巧妙运用,在刀剑相触时变化
不定,连续封格他五剑,令杨虚彦招数使老,无以为继,只好退开。
此消彼长下,寇仲井中月黄芒疾射,暴风激浪般往杨虚彦卷去。
打斗和呼喝声惊动了附近的人,四周均有人声足音传至。
杨虚彦闪电般退出房间外,冷哼道:“今天算你走运!”
寇仲追出房门外,他已腾身而起,先落往书斋对面的楼房顶上,接没进暗黑里。
寇仲呆立半晌,然后“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摇头苦笑道!案好家伙,差点给你成
功了。”
***
石青璇提的风灯,似若在黑暗的地道中充满活力的精灵,在前方迅疾腾挪闪跃,左弯
右曲,不住下降。
百多级石阶转眼尽于脚下。
石青璇在一个明显经由人手开凿出来的圆洞停下来,举起风灯照追下来的徐子陵道:
“欢迎到伏魔洞来!”
徐子陵往洞口瞧去,灯光掩映下,洞口两旁竟凿有字样,左边是“灵秀自天成”,右边
是“神工开洞府”。不由大讶道!案这是甚么一回事!惫
石青璇微笑道:“我本想凭一己之力收拾这四个凶邪,现在多你帮手,自然更有把握。
你究竟是徐子陵还是寇仲?”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石青璇耸肩道:“若非从岳山的面具猜到你是谁,我怎肯把你带到这里来。”
徐子陵百思不得其解道:“你就算看出这是岳山的假面具,但又从何可猜到我是徐子
陵?”
石青璇淡然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收到鲁先生仙去前寄出的密函,知道你们和鲁先
生的关系。而且我是亲眼目睹岳山的逝世,所以绝不会误认你是真的岳山,更知道你是非徐
即寇。”
徐子陵举手脱下面具,纳入怀内,苦笑道:“原来给人揭破身份,感觉是这么尴尬兼窝
囊的。”
石青璇无惊无喜的仔细端详他好半晌后,点头道:“现在我完全放心了!”
徐子陵愈法感到她的难以测度,愕然道:“你从未见过我,为何只瞧几眼便完全放心,
我仍可以不是徐子陵的。”
石青璇似在细心倾听上面入口的动静,随口应道:“我擅长脸相观人之术,故知你不是
奸妄之徒,大可以放心。就算你不是徐子陵,也绝非坏人。”
蓦地尤鸟倦令人心生烦厌的声音从入口处传下来道:“石小姐姑奶奶小贱人,你若不给
我滚出来,要劳烦我下来找你,我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老叹接怒吼道:“小贱人竟敢拿假舍利来骗我们,真舍利究竟在那里?”
回响轰鸣,声势骇人。
石青璇柔声道:“真正的邪帝舍利当然在我这里,有本事下来拿吧!我要走了!”
向徐子陵打个招呼后,飘往洞内更神秘莫测的空间去。
***
众人纷纷赶到静立调息的寇仲身旁。
任媚媚见他安然无恙,松一口气,问道:“来的是谁?”
寇仲好一会后,连续深吸三口气,才若无其事道:“是杨虚彦那小子!”
众皆骇然。
率人四处追截不果的宣永匆匆回来,知道来人身世后,道:“我们要加强总管府的防卫
才成。”
寇仲摇头道:“此人的行刺方式层出不穷,且可在任何地方进行,不用为他一人浪费精
神人力。”
陈家风担心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微笑道:“我并不怕他,只是怕他摸清我们底子后,把刺杀目标转移到你们身上,
以打击我们的士气、信心,削弱我们的实力。”
宣永道:“这事确非常棘手,唯一方法是设法把他找出来,至少要把他赶离梁都,否则
人人睡难安寝。”
寇仲点头道:“这虽然非是易事,却不是全无方法办到,由于他的体型特别,易于辨
认,所以只要通告全城军民,留意这么一号人物,他将难以藏身。”
任媚媚道:“说不定他仍留在总管府内等待机会?”
寇仲给她提醒,同意道:“我们费点功夫,先搜查总管府,肯定他不在这里后,再在府
内设置暗哨,拟定一套有效的警报方法,至少令敌人不会如入无人之境。”
宣永压低声音道:“假设他真的仍在府中,我们…”
寇仲心中一动,截断他道:“若是如此,便轮到我刺杀他哩!哈!”
众皆愕然。
***
在风灯的映照下,徐子陵置身于一个像个放大千万倍蜂巢般的奇异天地,在这个巨洞的
前方,分布七个洞口,各洞主支连接,其间洞洞往下深延,左弯右折,曲折离奇,洞内有
洞,大洞套小洞,洞洞相通,令人如入迷宫。
徐子陵随石青璇进入其中一个宽达丈许的洞穴后,正要说话,石青璇凑到他耳边道:
“不要高声说话,下面住了以千万计的蝙蝠,一旦把它们惊动,那情景会把人骇死。”
徐子陵听得毛骨怵然,暗忖若是如此,为何仍要下来?
石青璇此时差点把半边娇躯挨进他怀里,瞧穿他心事般道:“你知否为何刚才路经的各
洞没有蝙蝠呢?”
徐子陵茫然摇头,鼻内贯满她清幽的发香。
石青璇在他耳旁呵气如兰的道:“因为那里有种怪石,是蝙蝠的克星,所以它们都不敢
到那里去。”
入口处异响传来,显是尤鸟倦等正摸下洞来,不过行速甚缓,小心翼翼。
石青璇忽地转过身来,勾他脖子。
徐子陵吓了一跳,心想这可非是宜于投怀送抱的时机。
石青璇的身体仍和他保持寸许的距离,右手摸上他的头发,低声道:“我把那些怪石研
成的粉末涂在你的头发上,蝙蝠便不敢飞近至你三尺范围之内,动手时将大大有利。”
徐子陵心中开始有点明白,同时为误会她而有些不好意思。
石青璇续道:“我们要把他们引进蝙蝠集中最多的洞穴,那时就是他们的死期到了,你
负责动手,我则负责以箫音的波动驱使蝙蝠,明白吗?”
徐子陵泰然道:“一切谨依吩咐?”
石青璇道:“我要吹掉灯火!”
话尚未完,灯火已灭。
徐子陵先是眼前骤黑,接斜下方竟逐渐亮起来,且色彩缤纷,以白色为主,伴有浅
黄、棕黄、土黄、石绿多种颜色,光泽虽暗,但当他功聚双目时,足可清楚视物,登时大为
放心。
石青璇领路前进,所过处果然群蝠受惊飞舞,却没有半只敢飞近他们。
洞穴层层深进,洞壁长满锺乳石、石笋、石柱、石花,有些从洞顶垂下,有的立于洞
床,或托于洞壁,变化多端,类形千姿百态,闪闪发亮,熠熠生辉。
徐子陵彷如置身一个光怪陆离、富丽堂皇、虚无缥缈的天宫神话世界里。
最妙是洞内并不觉特别气闷,显有穴口透往外间,并非密封的死洞。
尤鸟倦的怪叫声又从上方传至,石青璇置若妄闻,迳自深进,由于蝙蝠飞动的声音,故
不虞敌人会追错方向。
两人俯身弯腰进入一个小洞后,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广似上面庙堂般巨大的空间,
上方却是黑麻麻一片,细看才知是倒挂以千万计的蝙蝙,瞧得徐子陵头皮发麻。
洞内的一切都依比例较其他洞穴为大,粗大的石柱、百笋、石幔,构成错综复杂的形
势。
四壁百枝有花密布,作针状或团状,一簇簇,一丛丛的依附于各方石壁,如花似锦,绚
丽多姿。
石青璇附到他耳旁低声道:“你自行选择伏击的位置,这四人都是死有余辜的奸邪,杀
一个世人会活得安乐一点,下手绝不可留情。若你不幸战死,我会发动机关,封闭所有出
口,和他们来个同归于尽,为你报仇。记,我会为你营造偷袭的机会。”
徐子陵心中大懔,朝她瞧去。
石青璇美丽的眸子异芒闪烁,射出令人肃然起敬的神圣采光。
忽然间,徐子陵完全忽略了她丑怪的鼻子,低声道:“姑娘长得真美,在下定不负所
托。”
石青璇为他那两句似是不大联接的话露出一霎错愕神色,深深瞧他一眼后,才转身飘往
另一洞穴去。
徐子陵无暇思索她眼内丰富的含意,收摄心神,躲到一条从洞床竖起的巨石柱后去。
蝙蝙滑行急翔的声音自远而近,清楚指示出敌人潜来的路线和速度。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真气遍行全身经脉,全神蓄意。静候最佳的偷袭时机。
第九章 穷凶极恶
寇仲穿上夜行衣,藏身一株参天古树之巅,遥遥监视总管府的动静。
从这角度望去,只要有人从府内逃出,定瞒不过他锐利的眼光。
府内的树木均比他所处的为低矮,并不阻挡他的视线。
搜索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灯火映天,明如白昼。
然后又沉寂下去,显是徒劳无功。
寇仲大感失望。
他之所以有信心认为杨虚彦会留在府内,是因为杨虚彦该知他受了内伤,只是想不到他
会痊愈得这么快;所以他理该自以为是的要趁此良机对他进行第二次刺杀。
另一个有力的原因,是杨虚彦在两次交手后,应清楚把握到他在这段时间内又再功力猛
进,即管他用的是拿手兵器,也难以轻易得手。换了是任何人,亦必然要赶在他进步至无法
收服前,愈早愈好的把他宰掉。
更难得是寇仲为保护其他人,不得不乖乖的留在府内。
可是他竟估料错了。
总管府的火把、灯光逐一熄灭,从动归静。
寇仲暗叹一口气,正要离开,后方忽然破风声起。
他忙往后望,只见一道黑影来势快绝的从附近一座屋背斜冲而起,往他的大树扑至。
***
足音清晰可闻,加上蝙蝠惊飞,和各种声音撞上洞壁的多重回响,使气氛更趋凝重。
徐子陵不禁奇怪来者足音似乎滞重一点,旋则恍然明白四人刚才抢夺假的“邪帝舍利”
时,乃是争持激烈,以致无不负伤。心想石青璇确是智勇双全,谋定后动,先以假舍利削弱
四人的实力,再引他们进来加以歼杀,最不济也可以来个同归于尽。
只不知此洞的机关,是否出于鲁妙子的设计?
风声骤响,四个那人现身洞内,离开徐子陵只有两丈许的距离,人人脸露狐疑之色,显
是知道此非善地。徐子陵忙重新戴上岳山的面具。
丁九重压低声音道:“我有种很不祥的感觉,不若先退出去,再想办法。”
正倾耳细听、查探敌酊的尤鸟倦冷笑道:“不要耍把戏,你不过是想骗走我们,自己再
潜进来擒人吧!哼!”
丁九重气得不说话。
金环真道:“那小贱人定是躲在附近,我们分头去搜索。”
尤鸟倦狠狠道:“休想我信你这淫妇,你得手时会留下来等我吗?”
周老叹怒道:“信也好,不信也好,这鬼洞危机四伏,我们若不同心协力,死透烂透仍
不知是甚么一回事。看看这些鬼蝠鼠,人说它们昼伏夜出,现在是夜晚哩,为何仍呆在这
里,可知非常邪门。”
丁九重道:“幸好有它们惊风发声,否则小贱人从另外的出口遁了我们仍懵然不知。”
话犹未已,刚才石青璇进入的洞穴传来一阵蝠翼振动的杂乱响音。
四人同时发动,急不及待的朝洞穴掠去,洞顶的蝙蝠受惊下大半四散狂飞,依循它们
盘旋滑翔的飞行线路,密麻麻的绕洞狂飞,却没有两只会撞作一团,在幽暗诡异的色光中,
既蔚为奇观,更令人看得汗毛真竖。
徐子陵闪电掠出,在蝠翼振动的声音掩护下,无声无息的一掌朝走在最后的丁九重印
去。他所到处,乱飞的群蝠果然全避开去。
他的掌劲积蓄不发,至右掌离对方后背心只三寸许时,始真劲猛吐。
“砰”!
表面看他这一掌似乎印个结实,那任他是玉皇大帝,亦要一命呜呼。
但徐子陵却心知肚明事非如此。
当他手掌距离这个大帝后心只寸许时,对方生出反应,往左微晃,避过后心要穴,只让
徐子陵击在右肩胛处。
凭徐子陵现时的功力,对方又因内讧受创在先,怎也该可把敌人的肩胛骨击个粉碎,岂
知在触衣的刹那,丁九重整个肩胛骨竟令人难以相信的连手臂“塌缩”往前胸,同时生出
一股强大的卸劲,化去他大半掌劲。
接丁九重惨哼一声,往前跄踉,但却飞起后脚,往徐子陵下阴撑来,反击之凌厉凶猛
迅捷,无不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
尤鸟倦等回头瞧了一眼,见两人战作一团,金环真竟娇笑道:“这人交由大帝应付
吧!”
三人就那么不顾而去,连多看半眼的兴趣都欠奉。
“蓬”!
徐子陵抹了一把冷汗后,屈膝重重顶在丁九重往后踢来的撑阴腿处,欢天喜地的和他硬
拚一记。
螺漩劲山洪暴发的往这被遗弃的邪人攻去。
直到这刻,他才明白为何石青璇须抱以身殉敌的心意,因为这四个邪人实在太厉害,
自己在这般有利的条件下,要杀死丁九重仍这么困难。
“啊”!
丁九重饿狗抢屎的往前仆跌,喷出一蓬血花。
徐子陵知他拳脚功夫大逊于他出神入化的xǎ袢菟谐赋霰鞯幕幔?打,
贴身追击,撮掌成刀,疾斩失去平冲的丁九重后枕要穴。
丁九重滚倒地上,欲转身拔x保熳恿甑恼频兑蚜倭趁拧?
这邪人嚎叫一声,脸上现出奇异的鲜红色,接张口喷出一股血柱,直刺徐子陵胸口,
竟后发先至。
如此惨烈的邪功绝艺,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
徐子陵如若不能速战速决,便不能配合石青璇应付其他三个凶人和功力最高的尤鸟倦。
且一旦闪躲,让对方争得喘一口气的机会,掣出兵器,要收拾他会非常费功夫,决意兵行险
。
此时他身往前冲,竟就那么往右侧翻滚,以足尖支持整个人的身体重量,仍保持弓字形
态,当血箭以毫□之差擦胸而过时,倏又回滚过来,先前进攻姿态一成不变的继续进行,只
是整个人迅猛扭动一下。
吱声不绝,数十双被血箭射中的蝙蝠,无不被冲得骨折翼断,散往洞床。
丁九重那想得到敌人有此惊人怪招,不但能脚下生劲,硬是于骤然翻侧时吸牢地面,还
可既避过自己以为必杀的一招,又可原式不变地攻来,纵有千百般邪功秘技,也来不及施
展。
“啪喇”!
徐子陵的掌刀闪电劈在他前额处,顺势从他上方标窜而过,没入洞穴去。
丁九重后枕重重撞在后方地上,立毙当场,帝冕甩脱,掉往一旁。
生死确只是一之差。
***
虽然疾掠过来的夜行者戴上头罩,但化了灰寇仲也一眼认出他是人人闻之色变,防不胜
防的“影子刺客”杨虚彦。
寇仲此时无暇去想自己是否为破天荒行刺杨虚彦的人,遽把任何可引起对方警觉的讯息
完全收敛,口鼻呼吸断绝,封闭毛孔,只打开一线眼廉,透过浓密枝叶的间隙,计算他的
落脚点。
由于此树高达十七、八丈,无论杨虚彦轻功如何高明,这么从两丈高的房顶腾身而起,
又要横过近四丈的距离,落足处理该在树身中段某一横枝处,然后攀上树顶,探看总管府内
的情况。
迅那之间,他脑中闪过无数突袭的方法,最后仍是决定以静制动,等候对方升上来时才
全力狙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蓦地异声响处,杨虚彦左手发出一个有倒的尖锥,闪电般朝他脚下射来,寇仲大吃一
惊时,尖锥子没入离他脚底五尺许处的树干内,把连系在锥尾只比蚕丝粗上少许的索子扯个
笔直。
杨虚彦改变方向,朝他脚下的位置斜冲而至。
寇仲想也不想,严阵以待的井中月疾劈下去,刀锋点在锥尾处。
“叮”!
杨虚彦如若触电,整个人被寇仲借索传入的螺漩劲撞得狂喷鲜血,往外抛跌。
索子寸寸碎裂。
寇仲见偷袭成功,那肯放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猛提一口真气,从树顶滑翔而下,游鱼
般往不住翻滚抛跌的杨虚彦凌空追去。
杨虚彦确不愧为名慑天下的高手,离黑暗的路面尚有两丈许时,已回复平衡,运气加速
下堕,险险避过寇仲本是必杀的一刀。
“砰”!案拧惫!
两人先后落往寂静无人的总管府旁的长街,刀剑相拚。
杨虚彦举袖抹去□边的鲜血,罩孔露出来的双目闪闪生光,狠狠道:“寇兄此确十分
高明,竟使杨某首次在行动中负伤,足可自豪矣!”
寇仲嘻嘻笑道:“杨兄才是不凡,受小弟全力一击,仍可站得这么稳如泰山,无隙可
寻。不过你若不找个没人寻到的秘处疗伤,功力可能会大幅削减,下次作刺客时便不灵
光。”
杨虚彦哑然失笑道:“有劳寇兄关心,不过小弟见寇兄只影形单,怎舍得放过如此良
机,只好舍命陪寇兄。看剑!”
言罢挺剑逼进三步,强凝的剑气,狂涌过来。
寇仲那想得到他受创负伤,仍悍勇若此。竟想先发制人,但也不由心中暗赞,知这可怕
的对手希望在伤势迸发前,争取主动,能速战速决当然最理想不过,必要时抽身而逃也较容
易。
寇仲双眉上扬,手提井中月,虎目眨也不眨地瞪对手,冷笑道:“杨兄若抢攻失利,
明年今夜此时便是你的忌辰。”
杨虚彦淡淡道:“寇兄太高估自己。”
低叱一声,出剑疾刺。
“当”!
寇仲运刀架,嘲弄的道:“原来杨兄的伤势比我猜估的尚要严重,竟使不出成了招牌
的影子剑法。”
杨虚彦挡他从刀锋传来一波接一波的螺漩劲,微笑道:“不是影子剑法,而是幻影剑
法,留心看吧!”
横剑推刀,便把寇仲震退三步,然后剑势扩展,变成漫空剑影,点点锋芒,劲气鼓汤,
以雷打电击的霸道威势,朝寇仲狂卷过去。
被他运劲震退的刹那,寇仲便知糟糕,此人根基之厚,实到达出人意料的地步,竟可强
把伤势压下,还功力十足,骤展强攻,自己一个失,说不定会阴沟里翻船,赔上性命。
寇仲无计可施下,唯有靠真本领保命,猛撞入对方剑光里,以攻对攻,施展出近身拚搏
的舍命招数,务要引发对方伤势,再一举毙敌,至不济亦可缠死对方,令他无法逃走。
一时杀气横空,刀光剑影把两人淹没其中,无一招不是凶险万分,动辄溅血当场。
劲气与刀剑交击的声音,爆竹般响起。
刀剑相触时,更是火花迸发,每个闪躲,均是间不容发,以快打快,没有半分取巧。
总管府处风声疾起,显示寇仲方面的人正闻激斗声迅速赶来。
附近的楼房则不住传来推窗的声音,打斗声把熟睡的居民惊醒过来。
“当”!
形势忽变。
寇仲施出浑身解数,仍避不开杨虚彦神来之笔,被他奔电掣电的一剑,迫得退往五步之
外。
心叫不妙时,杨虚彦往后闪退,长笑道:“寇兄今日恩赐,小弟日后必有回报。”
寇仲见他退走的速度,心知肚明追之不及,还刀入鞘抱拳道:“请代向小妮妮问好,小
弟对她是没齿难忘。”
杨虚彦猛然再喷一口鲜血,才没入横巷去。
宣永等纷纷追赶。
寇仲伸手拦,阻止众人追去,若无其事道:“我们至少有几个月不用担心这家伙
了!”
***
箫音忽起,尖锐刺耳,起音已是高亢至极,但还继续高转上攀,回响贯满大小洞穴。
千万只蝙蝠应音振翼乱舞疾飞,汇聚而成的轰隆巨响,就像狂潮从每一个洞穴涌出,直
有惊天裂地的骇人声势。
徐子陵早知石青璇能以箫音驱蝠,仍未想过会是这么可怖的一回事,只见洞穴四满是黑
影,迎头扑脸,忙退出洞外,躲在出口旁。
探头看去,尤鸟倦三人逃命似的急退出来,疯子般挥掌拍击往他们扑噬的蝙蝠,这三个
邪人功力何等强横,大批蝙蝠应掌堕地,而他们主要是护著眼耳口鼻颈等较脆弱的部位,扑
上身上的,乾脆运功振衣将之震毙。
可是蝙蝠多得像无有穷尽,无论他们如何痛施杀手,蝙蝠仍是前仆后继的朝他们狂攻,
像一团团黑云般把他们覆罩淹没,迫得三人不得不循原路抱头鼠窜。
徐子陵尚是首次知道蝙蝠会袭击活人,且是如此凶厉,至此才明白石青璇在他头上抹上
石粉的妙用。
在民间的传说中,有谓蝙蝠昼伏夜出,吸取鲜血,但对象只限于动物家禽,从未听会拿
人作目标。
这洞穴迷宫中的蝙蝠或许是特别的一种,又或只因石青璇的箫音而失去常性。
巨洞内的蝙蝠全部动员,洪流般拥进三人逃进的洞穴去,未及飞进的,便和从别的洞穴
飞来的蝙蝠汇成大军,在巨洞的广阔空间狂飞乱舞,嘶鸣震耳,只是避开徐子陵左右三尺之
地。
但无论空中如何给飞翔的蝙蝠填满,且飞得如何迅快,总没有两只蝙蝠撞作一团,其飞
行的弧线,看得徐子陵啧啧称奇,同时有会于心。
劲气狂催,大批蝙蝠骨肉分离的抛出穴口外。
徐子陵心中一动,早一步横过洞床,躲往原先进来的出口处,好待巨洞内张牙舞爪的蝙
蝠进一步消耗三人的真元。
怪叫连声,尤鸟倦终于杀开一条血路,从洞中冲出。
巨洞中以千万计的群蝠像蜜蜂见到花蜜般蜂拥扑去,尤鸟倦活似被卷入由蝙蝠形成的龙
卷风暴里,寸步难移。
“嘿”!
尤鸟倦不愧身列“邪道八大高手”的超级邪派高手,全身劲气迸发,周遭数尺内的蝠蝠
无一幸免,全被他震得折裂堕地。
周老叹和金环真此时抢出洞口,前者的两只手已涨大近倍,后者则披头散发,状如疯
妇,狼狈不堪。
箫音仍响个不绝,愈奏愈急,纵使洞穴贯满隆隆回音,仍不能把箫音淹盖。
“砰”!
金环真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却非因蝙蝠的袭击,而是给正压力骤减的尤鸟倦觑空
一脚踢在小腹处,整个人横飞开去,鲜血狂喷。
大批蝙蝠不知是否嗅到鲜血的气味,弃下其他两人,群起向金环真追去。
徐小陵怎想得到在这种情况下,尤鸟倦仍会抽空向自己人施辣手,虽对金环真毫无好
感,也看得心中恻然。
周老叹狂喝一声,顾不得向尤鸟倦报复,闪电掠走。
尤鸟倦哈哈大笑道:“天下间再没有比这墓穴相连的福地更好作葬身之所,就让你们作
一对同命鸳鸯吧!”
一手赶蝠,另一手遥击一掌,发出的劲风遽袭周老叹的厚背,手段之狠辣,教人膛目结
舌。
周老叹不闪不避,弓背硬捱他一掌,借势加速,横过三丈的空间,把身上扑满蝙蝠的金
环真在堕地前搂入怀里,同时输入真劲,蝙蝠应劲从金环真身上跌开。
尤鸟倦似要冲过去再施毒手,周老叹怪叫一声,抱金环真荒不择路的朝另一方的洞穴
逸走,带去大批蝙蝠。
其他蝙蝠又再向尤鸟倦攻来。
这穷凶极恶之徒露出可惜的表情,往徐子陵的方向闪来,想逃返地面。
徐子陵那肯放过他,一拳打出。
尤鸟倦大笑道:“早预了你哩!”
背挂的独脚钢人来到手上,迎往徐子陵威猛无俦的一拳。
“蓬”!
徐子陵被他反击之力震得血气翻腾,往后跄踉数步,而对方亦给他全力一击,朝反方向
跌退,重新陷进蝙蝠的战阵中。
徐子陵和他正面交锋后,心中骇然,暗忖若非他真元损耗极钜,又负有内伤,自己刚才
未必可把他拦。
此时尤鸟倦手上重达百斤的独脚铜人狂挥乱打,所过处蝙蝠无不骨折堕地,洞床的蝠尸
则不住堆积加厚,情景诡异惨烈。
洞内本已幽暗,全赖钟乳石的光芒照明,蝙蝠却把他的视线全遮挡,为徐子陵提供最
佳的掩护。
徐子陵闪往另一位置,一指戳去,指风透蝠而过,刺在尤鸟倦的背心要穴。
尤鸟倦全身剧震,喷出一大口血花,发出一声轰传洞穴的狂叫,学周老叹般往另一洞穴
逃去。
徐子陵一阵力竭,刚才的一拳一指,损耗了他大量真元,仍未能把这凶人击倒,可知他
内功深厚至何等地步。
箫音忽止。
石青璇从其中一洞掠出,脸上一片真元损耗后的苍白,可是那丑恶的鼻子却色泽依然,
没有和她的脸色看齐。
“我们走!”
徐子陵讶道:“奸人尚未授首,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石青璇哑声喝道:“我要封闭洞穴,你想留下来吗?”
徐子陵大吃一惊,忙追在她背后出洞去了。
第十章 邪帝阴後
徐子陵紧随石青璇身后,心中充满不解。
早才明明听到她说封闭出口,会以身殉,那当然是控制出口的开关是设于洞内,一旦启
动,连自己都来不及逃出去,才有陪死的后果。
但是石青璇刚才却说得开关似就在门外,离开时顺手闭门般轻松容易,前后矛盾。
石青璇此时横过进口的无蝠大洞,忽然别过头来,向他打个眼色。
徐子陵乃玲珑剔透的人,霍然而悟,才知是以诈语诱敌之计。
不由心中佩服,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打算从其他出口溜走的敌人引回来。不过能
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数。因为在蝠喧震洞的情况下,尤鸟倦耳目虽灵,怕亦末必能听到。
这个想法还未过去,后方破风声疾起。
徐子陵想也不想,扭身一拳击出。
“蓬”!
他感到不妥时,始知命中的竟是尤鸟倦的外袍。
铜光一闪,尤鸟倦现身左侧,独脚铜人朝他扫至,极尽凶厉狠毒,威猛霸道之能事。
徐子陵招式用老,只有往横移开,心叫不好。
“叮”!
石青璇轻风般飘过来,竹箫挑打劈扫,手法精奥玄奇,务要挡他一刻。
好让徐子陵有机会反击。
尤鸟倦知这是生死关头,施出压箱底本领,独脚铜人脱手朝石青璇掷去,人却乘机闪出
洞外。
石青璇避过钢人时,徐子陵追至尤鸟倦身后,隔空一掌拍去。
尤鸟倦倏地加速,看也不看,反手一掌,迎上徐子陵暗含螺旋的烈劲。
“啊”!
尤鸟倦再喷一口鲜血,伤上加伤,但也消没在石阶上。
“轰”!
独脚铜人此刻才撞上洞壁,砸碎了一团石花,可见这几下交手起落速度之快,是何等惊
人。
***寇仲一觉醒来,在床上睁开眼睛,心中却想徐子陵。
没有这家伙的日子真不习惯,那处能找个人来说几句粗话,或是倾吐心中烦恼。
他究竟正在做甚么呢?是否不眠不休的赶路。
自己会否因有志争天下而令徐子陵终要远离自己,远赴域外追寻他喜爱渡过生命的方
式。
无论帝皇将相,英雄豪杰,生命总是弹指即逝。像过去几年,便像发个梦般过快轻易。
人生只是无数选择下产生的经验和后果,只恨自己和最好的兄弟却各自选择不同的路向,使
他们将终有分道而行的一天。
敲门声起。
寇仲暗叹一口气,从床上弹起来。
宣永的声音在门外道:“惊扰少帅,其飞回来哩!有急事面禀。”
寇仲立即把所有感触排出脑际,连忙喝道:“快进来!”
***朝阳升离东山一座小丘之顶。
徐子陵的手掌离开石青璇玉背,长身而起,走出藏身的树林,来到林边的小溪旁。
溪水清澈异常,阳光斜照在水面上,映出他的样子,才记起尚未脱下岳出的假面具,忙
除下纳入怀里,蹲跪溪旁,掏水连喝数口,顺手清洗尘污,那种清凉入心的痛快感觉,一洗
因昨夜连番激战带来的劳累。
此时他始有机会欣赏四周的美景。
这小林长于两座小丘之间,内藏蝙蝠洞那座奇山落在东面地平远处,被烟云簇拥,半山
流云如带,像个半掩脸的美女。两边小丘地上花果处处,正考虑该否先摘两个来果腹,还
是待石青璇调息醒来再动手,水中除他之外,多了个影子出来。
徐子陵向水中倒影微笑道:“石小姐这么快回复过来,教人难以相信。”
石青璇来到他旁,漫不经意的踢掉鞋子,露出晶莹如玉的一对纤足,自由写意地浸到冰
凉的溪水里去,把竹箫置于身侧草地上,凝望水面,轻轻道:“你昨晚为何会说我美呢?这
样子也可算是美丽吗?”
徐子陵学她般凝视自己的水中倒映,耸肩洒然道:“我并没有想到甚么是美,甚么是不
美的问题,只是当时见到小姐俏脸像有一层神圣的光辉,美得不可方物,于是有感而发,冲
口说出这句冒犯的话来,石小姐不要见怪。”
石青璇默然片晌,轻轻的道:“那我现在是否仍是那么美丽?”
徐子陵点头道:“愈看愈美丽,这是由衷之言,并不是要故意讨好你。”
石青璇微嗔道:“不要说谎,你只是看穿我的鼻子是装上去的,对吧!”
徐子陵苦笑道:“那是后来的事,小姐请勿多心,在下对小姐并没有任何非份之想。”
石青璇微微一笑道:“我本打算让你看看我脱下假鼻的样子,但既然你这么说,我要打
消这念头!”
徐子陵苦笑一下,没再说话。
石青璇却不肯放过他,别过头来盯他道:“你为何笑得这么暧昧?”
徐子陵坦然道:“因为错失了一个可目睹人间绝色的机会。小姐令我生出很大的好奇
心,不说别的,只是小姐天下无双的箫艺,足使小弟终生不忘,感到没有白活。”
石青璇欣然道:“你这人哄女孩子的最高明本领,就是可令女儿家绝不会怀疑你的真
诚。更奇怪的是昨晚你遇到这么多怪事,竟没有开口问过青璇半句。唉!你究竟是怎样的一
个人?”
徐子陵再度苦笑道:“我不是不想知道,只是以小姐一副看透性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清冷样儿,使我很怕会碰钉子,索性保持点自尊,来个不闻不问。哈!我是否很可笑呢?”
石青璇愕然失笑,目光回到水面的倒影,点头道:“这确是对付我的上策,累得青璇中
计,反掉过头来问你,真可恶!”
徐子陵伸个懒腰,就那么往后仰躺,瞧蓝天白云,油然道:“小姐的假鼻子,昨夜的
破庙和山洞迷宫,是否都是出于鲁先生的设计?”
石青璇兴致盎然地瞟他一眼,道:“全部猜对,若非有此蝠洞迷宫,我和你恐怕不能如
此写意的在此谈天说地。这四人乃邪帝的嫡传弟子,若非受咒誓所制,二十年来不敢出来作
恶,这世间不知会有多少人给他们害死。”
想起尤鸟倦四人的残忍狠毒,徐子陵便不寒而栗,犹有余悸。
假设四人肯同心协力,自己必然没命,石青璇则至多办到陪敌同死的目的。
“邪帝是甚么东西?”
石青璇对他态度大有改善,“噗哧”笑道!案邪帝并非甚么东西,而是邪派一个出类拔
萃的人物,数十年前与阴後祝玉妍并称于世,与『散人』宁道奇齐名,只是邪正有别而
已!”
徐子陵猛地坐起,骇然道:“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他?”
***在房内坐好后,洛其飞恭敬道:“我们得到确切的消息,骆马帮的都任与窟哥结
成联盟,准备对我们展开反击。”
宣永皱眉道:“此事相当棘手,若正面交锋,恐怕我们非是他们敌手。”
洛其飞插入道:“我们已派人潜入下邳,暗中监视骆马帮的动静。”
寇仲沉吟片刻,问道:“照你看,他们会不会蠢得来攻打梁都?”
洛其飞摇头道:“都任并非蠢人,连宇文化及都要在你手下大败而回,他怎会轻举妄
动,他今趟之所以肯和窟哥结盟,是自保多于其他。”
寇仲叹气道:“那就麻烦透顶,唉!窟哥这群契丹马贼不是神憎鬼厌吗?怎会忽然间有
人肯和他结盟呢?”
洛其飞道:“骆马帮内有很多人反对这行动,只是都任一意孤行,其他人拿他没法。”
寇仲一对虎目立时亮起来,大笑道:“这就有救了,便让小弟来当一次杨虚彦吧!”
***石青璇淡淡道:“除邪派中人外,知道邪帝的人少之又少,见过他的更是绝无仅
有。道理很简单,因为三十年前他退隐潜修魔门最秘不可测,无人敢练的功法,自此再没有
踏出庙门半步。”
徐子陵愕然道:“就是昨夜那破庙?”
石青璇点头道:“那是鲁大师一手为他建造的,内中玄机暗藏,蝠洞迷宫只是其中之
一。”
徐子陵听得糊涂起来,喃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石青璇柔声道:“若非看在你和鲁大师的关系上,青璇绝不会向你泄露此中的来龙去
脉,鲁大师对你和寇仲推崇备致,认为将来的天下将是你两人的天下,现在既鬼簇神推的使
你闯进这件事来,青璇当然要坦诚相告,最好能将那压得人家透不过气来的重担子,转移到
你肩上去。”
徐子陵三度苦笑道:“你倒是好主意!”
石青璇开怀笑道:“难怪鲁大师在给青璇的信中指出你们不像一般表面正气凛然,摆出
视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卫道之士,那时我还不大明白,现在自然一清二楚哩!”
徐子陵笑道:“我和寇仲两个只是运气好些儿的小流氓,初时的大志仅是如何出人头
地,捞个一官半职,趁乱世博取功名富贵。后来练成《长生诀》的奇功,思想才开始变化,
虽然有时口中说说要行侠仗义,实际上仍是为自己想居多,石小姐勿要误会我们是甚么侠
义好汉。”
石青璇盯他道:“既是如此,为何昨晚你肯不顾安危的来助我?人家跟你是非亲非
故,更没有美色给你贪图,那时你该看不破我的鼻子是假的吧?”
徐子陵尴尬地道:“我倒没想过由于某种原因才要这样做?只是因对那四个奸邪看不顺
眼,这不仍是只为自己吗?”
石青璇含笑道:“假若公平决斗,你有多少成把握可收拾尤鸟倦?”
徐子陵坦然道:“一成把握都没有,极可能尚有落败之虞,这人实在太厉害。”
石青璇道:“明知自己有败无胜,你还肯冒险卷入此事,这叫为自己吗?除非你是决心
求死吧?”
徐子陵哑口无言。
石青璇柔声道:“不要左推右卸哩!这担子你是挑定的了。”
徐子陵叹道:“小姐请赐示!”
石青璇沉默片刻,沉声道:“此事非但玄妙异常,且牵涉到几代人错综复杂的恩怨情
仇,现在青璇只可告诉你一个简略的大概,细节待有机会才和你详说。”
徐子陵正心切赶往巴陵,点头答应。
石青璇把秀足从水中提起,移转娇躯,面向他双手环膝,姿态写意放任,美目深注的
道:“令邪帝向雨田归隐潜修的魔门最高秘法叫『道心种魔大法』,其真实情况,无人得
知,只知古往今来魔门虽人才辈出,始终没有一人能够修成,最后落得魔火焚身的凄惨下
场。”
徐子陵骇然道:“竟有这么可怕的功法,那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若连创此大法的人也练
不成,其他人还要去练,岂非可笑之极。”
石青璇皱眉道:“那有点像你的《长生诀》,谁都不知道是怎样来的,但直到你们却修
练成功,这有甚么可笑之处?”
徐子陵俊脸微红道:“那真个没有什么可笑,但我习惯和寇仲这么说话的,小姐见
谅。”
石青璇眼神转柔,轻轻道:“是青璇太认真了!言归正传,邪帝向雨田有四个弟子,就
是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和金环真。”
徐子陵愕然道:“真教人难以想像,既有同门之义,为何却仍如此水火不相容,有机会
便互相加害?”
石青璇微喟道:“主要是先天后天两大原因,激发争执的则是一个叫”邪帝舍馈案的黄
晶球。唉!此事说来话长。”
徐子陵好奇问道:“这东西是否仍在小姐手上?”
石青璇摇头道:“我从未见过这东西。”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石青璇续道:“邪帝舍利自从落在鲁大师手上后,便从没有人见过,鲁大师他老人家也
因此东西与祝玉妍决裂,避居飞马牧场。”
徐子陵思索道:“我在飞马牧场鲁先生的居所并没有见到类似的东西,恐怕已陪他葬在
地底深处。”
石青璇摇头道:“邪帝舍利并不在他身旁,至于藏在那里,现时怕只有天才晓得。
来!让我领你到一个地方去,很近的呢!”
第十一章 与美偕行
石青璇推开石屋的木门,别过俏脸来微笑道:“徐兄请进!”
徐子陵怔了半晌,才跨过门槛,步入屋内,屋子以竹廉分作前后两进,麻雀虽小,却是
五脏俱全,家具杂物等一应家庭的必须品,无不齐备,窗明几净,清幽怡人。
石青璇淡淡道:“这就是青璇的蜗居。”
徐子陵讶道:“石小姐不是隐于巴蜀吗?”
石青璇请他在靠窗的椅子坐下,自己则揭廉步入内进去,边道:“这间小屋并非青璇所
建,原主人在五年前过世之后,青璇于是借来落脚,是贪图它离开邪帝庙只是半个时辰的脚
程。”
透过竹廉望进去,隐约见到这独特的女子在内进尽端榻旁的小几坐下,背他面对一面
挂墙的圆形铜镜,蒙蒙胧胧间,一切都被廉隔净化,更强调出她曼妙的体形和姿态。
徐子陵赞叹道:“这真是个避世的好地方。若非小姐带在下来此,怕找一万年都找不
到。”
这小石屋位于蝠洞迷宫东南十多里的一座小峡谷内,背靠飞瀑小湖,屋前果树婆娑,景
致极美。
石青璇拿起梳子,为她乌黑发亮的长垂秀发轻柔地梳理,动作姿态,引人至极点。淡淡
道:“你为何不问问这屋的原主人是谁?难道你没有好奇心吗?”
徐子陵心中涌起温馨写意的感觉,就像和娇妻共处安乐的小窝中,隔廉闲话家常,这是
非常新鲜的感觉。
微笑道:“或者是性格使然吧!我少有非要知道某些事物不可的冲动。不过小姐既特别
提出此事,可见此屋的原主人定是大有来历,在下又给勾起好奇心啦。”
石青璇轻笑道:“青璇可否问徐兄一个唐突的问题?”
徐子陵一边聆听透窗传入的雀鸟追逐嬉闹的鸣叫,随口答道:“小姐赐教!”
石青璇道:“敢问徐兄,在过去几年闯南荡北的日子里,曾否害过很多女子对你倾情依
恋呢?”
徐子陵愕然道:“我从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也该没有这种事吧?”
石青璇欣然道:“终找到你这人不坦白的时候。暂时不和你算这笔账;让青璇把这问题
反过来说,徐兄见过这么多江湖上著名的美人儿,谁能令你倾心?”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的问题比之任何奇功绝艺更令人难招架抵挡,小弟可否投降了
事?”
石青璇放下梳子,“噗哧”娇笑道!案没用的家伙!男子汉大丈夫自应敢爱敢恨,原来
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在这方面如此窝囊。”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道:“小弟对男女之情看得极为淡薄,也没有甚么特别的希求和期
望,一切都是随遇而安。如有所求,就是想落得自由自在,通游天下各处仙地胜景,无负此
生。”
石青璇默然半晌,缓缓道:“你的想法和青璇非常接近,差别只在一动一静,在青璇心
中理想的生活方式,就是隐居山林,钻研喜爱的技艺和学问,以之自娱,平静地渡过此生。
故此才有点急不及待的欲把责任转嫁到徐兄身上去。”
徐子陵点头道:“小弟终于明白小姐的心意。说吧!只要我力所能及,定会为小姐完成
心愿。”
石青璇叹道:“唉!你就是这么的一个大好人,令青璇也感有愧于心,不好意思。徐兄
可否暂闭眼睛,人家要换衣服哩!”
徐子陵吓了一跳,连忙闭上眼睛。
□□□□的解衣穿衣声音不住从廉内传出,石青璇从容自若的道:“『道心种魔大
法』,确是魔门至高无上的功法,比之阴癸派的天魔大法更胜一筹。最奇怪是在修练的过程
中,练者会在性格气质上生出变化,由魔入道,据鲁大师说:邪帝向雨田修此法虽功亏一
篑,未竟全功,且落得魔火焚身的大祸。但在其惨死之前,猛然醒悟到过往残害众生的恶
行,故力图补救。”
徐子陵差点张开眼来,讶然道:“世间竟有如此功法,真教人奇怪。”
《长生诀》虽能变化他和寇仲的气质,总是依循他们各自性情的一个自然发展,非像
“道心种魔大法”般,能把一个情性已根深蒂固的人完全改变过来。
石青璇似是换好衣服,还揭廉走出外厅,却没有徐子陵张眼,轻柔地道:“那时他唯
一放心不下的,只是尤鸟倦这四个恶徒,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们邪恶的天性,于是利用他们
想取而代之成为另一代邪帝的弱点,以”邪帝舍利“为诱饵,迫他们立下在魔门有至高约束
力的血咒,立誓只有拿到”邪帝舍利“,继承邪帝之位后,才准开宗立派。另一方面则暗中
知会祝玉妍,告诉她『邪帝舍利』已传给这四个劣徒,要他们背此黑锅。”
徐子陵仍紧闭双目,又看不到她说话的神情,特别有如在雾中的感觉,茫然道:“『邪
帝舍利』为何如此重要?”
石青璇悦耳的声音道:“那是邪极宗玄之又玄,自立宗以来便辗转相传的异术秘法,既
象徵宗主的权位身份,更代表一种可怕的功法。『邪帝舍利』本身是以一种罕有的黄晶石打
磨而成,自第一代邪帝开始,历代邪帝在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时,便以秘法把毕生功力凝成精
气,注进晶石之内,希望继承邪石的人,可把元精据为己用,令邪极宗一代比一代强大,独
步武林。噢!现在可张眼哩!”
徐子陵虎目猛睁,石青璇正把帽子盖在束成髻子的秀发上,完成男装的打扮,还是一身
远行的装束。
她丑恶的鼻子消失无酊,但肌肤变得粗糙黝黑,不过纵是如此,她仍是可美得令人屏
息。
不知是否因特别留心和对比的关系,份外感到她脊梁挺真的娇巧鼻子,令她更是贵秀无
伦,完美无瑕。
她的美丽是冷漠和神秘的,这或者是由于她似是与生俱来的清傲,使人不敢亲近,但又
渴望得到她的垂青;加上先前的印象,徐子陵敢肯定这风格独特,言词大胆的美女,绝不逊
色于师妃暄或□□那级数的绝世佳人。
石青璇微笑道:“为甚么目不转睛的盯著人家,是否觉得青璇变魏了!”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小姐该读到我心内的话。嘿!刚才你说的话假如属实,那邪极宗
早该远远超越阴癸派,为何实情却非如此。”
石青璇叹道:“真正的情况复杂异常。先告诉我,你准备到那里去?”
徐子陵说了后,石青璇欣然道:“我们将有两三天同路而行的时光,抵达大江后,你过
江南下,我则坐船西去,在途上再说好吗?”
徐子陵怎想得到会忽然多出一位女伴来,不过和这美人儿相处的每一刻,都是会令人毕
生难忘的美丽经验,点头微笑道:“小姐若不介意,我们立即起行赶路。”
***
骆马湖位于山东第一大湖微山湖东南处,被泗水贯通串连。
骆马湖水阔天空,一望无际,碧波荡漾,渔产和水产物丰富,盛产鲤鱼,鲫鱼、青鱼和
虾蟹;水产物有菱角、鲜藕、蒲口草等。
每逢天气良好,渔舟出没在烟波中,迎棹破浪,鹭翔鸥飞,风光迷人。
骆马帮的根据地下邳城在骆马湖西北方十多里处,乃泗水、沂水、汴水三大水系交汇的
要塞,重要处尤胜在只是大半天船程,位于汴水上游的彭城。
交通的便利,使下邳成为骆马湖和微山湖间的转运站,紧扼全区的水道往来,为下邳带
来大量的贸易,更使骆马帮肚满肠肥,声势壮大。
与契丹马贼的结盟,正提供骆马帮主一个扩展影响力和野心的机会。
寇仲与洛其飞和十名手下扮成来这有渔米之乡称谓的骆湖区购粮的商旅,安然进入下
邳。
为他们打通关节的是当地的粮油巨贾沈仁福,他一向与彭梁帮关系密切,虽与骆马帮表
面亦保持交情,暗里却对都任的苛索无度,恃强横行非常不满。洛其飞的消息情报,便是从
他而来。
沈仁福乃精于计算的生意人,本不愿卷入地盘的纷争去,可是都任与窟哥的结盟,却令
他忍无可忍,皆因他亲弟一家的男女老幼,均命丧于窟哥手上,仇深似海。
但最重要的是他对寇仲的仰慕和信心,于是一说即合,决意全力助寇仲对付都任和窟
哥。
寇仲与洛其飞抵达沈府后,三人随即在密室内举行会议。
沈仁福个子魁梧结实,头发呈铁灰色,自信而随和,透亮的宽脸上有对明亮的眼睛,长
浓密的胡须,年纪在四十许间,予人精明果断又敢作敢为的印象。
客气过后,沈仁福介绍形势道:“得到窟哥的支援后,都任大事招兵买马,准备大展拳
脚,弄得附近各乡城人人自危,怕他和窟哥联同四出杀人放火,攻城掠地。”
寇仲皱眉道:“窟哥只得区区数百马贼,为何都任却像多了个大靠山似的?”
沈仁福叹道:“在仲爷眼中,窟哥当然是个全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是在附近一带,谁不
闻契丹马贼之名而色变。若再加上窟哥留在沿海附近的贼众,其人数可达千余之多。这些契
丹马贼人人武技高强,好勇斗狠,马上功夫更胜人一筹,兼且来去如风,除了曾在仲爷你手
下吃过大亏外,从来都是所向无敌。现在多了都任给他提供消息和根据地,确是如虎添翼,
使我们人人自危,只望仲爷能出来主持正义,为被残杀的人报仇雪恨。”
寇仲从容道:“沈老板放心,只是令弟全家被害一事,我已不能坐视,必教这群恶贼永
远回不了家乡。不知窟哥现在何处落脚,都任总不敢引狼入室,与窟哥共被同眠吧!”
沈仁福见寇仲如此给他面子,感激得差点下泪,拜谢一番后道:“窟哥与手下藏在下邳
西面十多里泽山山脚的一个牧场内,等候应召而来归队结集的其他马贼,至于他和都任有何
图谋,小人仍未探到甚么消息。”
寇仲伸个懒腰,吁出一口气道:“沈老板知否骆马帮中,谁人对此次结盟反对得最激烈
呢?”
沈仁福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当然是二当家『小吕布』焦宏进,此人英雄了得,甚受万
众爱戴,却深为都任所忌。此次结盟,都任至少有一半原因是针对他而发。自反对结盟不果
后,焦宏进晚晚流连青楼,借酒消愁,照我看他已萌生去意,否则说不定会给都任害死。”
寇仲大喜道:“吕布不爱江山爱美人,希望小吕布长进一点,我们从他入手,说不定可
不费一兵一卒,将整个骆马帮接收过来,那时可保证契丹马贼死无葬身之所,而我们则多了
一批训练精良的战马,这个算盘打得响吗?”
沈仁福欣然道:“小人和焦宏进颇有点交情,一切由小人安排使成。”
寇仲摇头道:“沈老板仍不宜出面,人心难测,谁都不知焦宏进会如何反应,其飞有甚
么提议?”
一直旁听不语的洛其飞同意道:“沈老板可以不出面当然最好,但怎样才可与焦宏进秘
密接触?”
寇仲微笑道:“这个由我见机行事。他最爱到甚么地方去,我便到那里和他见面。若他
不肯助我,顺手一刀把他宰掉,然后才轮到都任。”
他的口气虽大,但沈仁福和洛其飞只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比起任少名和李密,都任该算是甚么东西呢。
想了想,寇仲向两人道:“既然谁都不知道都任和窟哥下一步会怎样做,我们索性帮他
们个大忙,散播点谣言,好使附近各城人心惶惶。那一旦我们干掉都任后,人人都会加倍感
激,这么用几句话就可把人心买回来,哈!还有比此事更划算吗?”
两人点头称善,暗忖果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样的计策都可给他想出来。
寇仲沉吟道:“谣言必须合情合理,不若就说,呀!沈老板,还是你熟悉一点,附近的
人最怕是甚么呢?”
沈仁福恭敬答道:“都任一直有意夺取微山湖旁的留县和沛县,那他就可在微山湖旁取
得立足的据点,从而攻取微山湖附近的各大镇,谣言可否在此事上做功夫?微山湖北通昭
阳、独山、南阳三湖,首尾相接,犹如一湖,一旦落入都任手内,整个山东的经济命脉都会
在都任控制之下。”
洛其飞道:“要取微山湖,必须先夺彭城,所以我们只要讹称都任要进攻彭城,其他人
可凭想像推测到他的野心和大计。”
寇仲发噱道:“此事愈说愈真,连我都有点相信哩!不若再加盐添醋,说会由窟哥打头
阵,以报为我所败之辱,所以会见人便杀,如何!”
两人同时叫好。
寇仲笑道:“老都老窟两位大哥啊!看你们尚余多少风光的日子吧?”
沈仁福一脸兴奋的道:“为仲爷办事份外痛快,小人现在立即去依计而行。”
寇仲道:“且慢!谣言的散播最好由外而内,那都任想查都查不到,你派人立即到附近
城镇…。咦!不若改为向水道上来往的商旅做功夫,消息会传播得更快更广。”
沈仁福领命去了。
寇仲再伸个懒腰,向洛其飞道:“你查查我们的小吕布爷会去那间青楼打滚,我睡醒觉
后便去找他摸酒□底谈这笔生意。”
又打个“呵欠”,嚷道!案倦死我哩!惫
第十二章 事有凑巧
黄昏。
徐子陵的岳山和石青璇扮作父子,来到历阳西北的另一大城合肥,离长江尚有两天路
程,那当然是以他们迅快的脚程计算。
此城乃江淮军的领地,但竖起的却是辅公佑的旗帜而非是杜伏威。
合肥城外的乡县,到处均是田野连绵,秧苗处处,鲜黄青绿,一望无尽,令人心神清
爽。
缴税入城后,长江流域迷人的水乡景色,更令他们赏心悦目。
街道均以青石板或砖块□砌,古意盎然,房子小巧雅致,粉墙黑瓦,木门石阶,朴实无
华,在这战火连绵,废墟千里的时代,份外令人看得心头宁和。
穿过一道窄窄长长,两旁密密麻麻排列寻常人家的里弄后,在途中没有说过半句话的
石青璇笑道:“我本打算吃过晚漫后立即离城,那明天将可赶抵大江,不知如何入城后忽然
生出懒倦之意,现在只想投店休息,夜后再出来趁趁热闹,徐兄意下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赶路也不在乎这一晚半晚,况且我们实在要好好睡他一觉,故此全无
异议。”
两人遂在附近觅得一间乾净素雅的客栈,要了两间比邻的房子,各自到澡房沐浴梳洗,
然后联袂到城中热闹处用漫。在菜馆一角坐好后,由石青璇点两味斋菜,他们的话题再回到
邪极宗一事去。
石青璇不想被邻桌的客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坐到徐子陵身旁,背向其他人,亲热地凑近
他耳旁道:“问题出在从没有人能从舍利得到任何好处,但却成了邪极宗历代宗主临终前一
个传统,把精气注进舍利内去,到向雨田,除了因横死者不能履行此事外,共有十一位宗主
对舍利献出元精。”
徐子陵心中涌起不寒而栗的感觉,暗忖邪派中人的行事,确是诡异难测。
石青璇续道:“到向雨田时,才出现转机。向雨田是首位悟通如何借舍利修练魔功的
人,使他成为排名尤在祝玉妍之上的邪派绝代宗师,可惜过不了『道心种魔大法』这一关。
临终前,他分别把如何凭舍利练功的秘法告诉四个有弑师之心的劣徒和阴癸派的祝玉妍,另
外则把『邪帝舍利』托鲁大师藏在秘处。最妙是他故弄玄虚,使尤鸟倦等误以为『邪帝舍
利』已交予祝玉妍,而祝玉妍则相信它落在四人手上,这引来的后果可以想见。”
当然是斗个你死我活,而尤鸟倦等则以惨败收场,不敢露面,此计确是邪门狠辣,可知
纵使向雨田性情大变,仍非是甚么菩萨心肠,且隐含惩戒恶徒的心意。
石青璇续道:“纸终包不住火,到两方面的人都知道『邪帝舍利』是在鲁大师手上时,
双方已结下深仇。”
徐子陵不解道:“为何此事会牵连到小姐身上?”
石青璇叹了一口气道:“我可否暂时卖个关子,暂且不说。”
徐子陵微笑道:“小姐既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不过我们明天便要分手,小姐是否还
有事吩咐呢?”
石青璇摇头道:“不是明天分手,而是今晚。”
徐子陵为之愕然。
***
寇仲歇过午息,单人匹马的来到下邳城最热闹的大街上,兴趣盎然的四处□达。
为了掩人耳目,他没有携带终日和他形影不离的井中月,且扮作风流公子的样儿,充满
纨【衣夸】子弟的味道。
街上不时见到一群群身穿蓝色劲服的武装大汉走过,一副横行霸道的样子,正是骆马帮
的帮众,但并没有惹事生非。
在这战乱的时代,人民就是人力物力的来源,都任约束手下,是常规而非例外,否则人
民跑了,城市将成废墟。
华灯初点下,街上人车争道,除了规模较小,其热闹可媲美洛阳的天街而不逊色。
睡了近三个时辰,寇仲的体力精神回复过来,精力充沛,恨不得找几个恶人来揍揍。暗
忖若有徐子陵在旁笑语闲聊,说几句粗话,会更是写意。
过了两个街口,他在一所招牌写“小春光”的青楼外停下,接深吸一口气,才大摇
大摆装出内行人模样的走进院门。
把门的大汉以为来了肥羊,忙把他引进款客的大堂。交由老鸨招呼。
寇仲摆足款子,巧妙地让对方认为他是外地来做生意的大豪客,又随手重重打赏,然后
指名道姓要最当红的秋月姑娘。
那叫青姨的老鸨脸有难色道:“大爷令趟真不巧哩!秋月今晚给另一位大爷约下了。不
如让秋蓉陪大爷吧!无论声色技艺,她也不会逊于秋月的。”
寇仲把半H鹱尤掷铮蜕溃骸傅谝桓鲂〗惚闱氩坏剑馔诽缓昧ǎ∏?姨可
秋蓉来陪酒,但怎都要把秋月请来喝一□,在下另有半H平鹱鞔蛏汀!?
出手如此豪爽的贵客天下少有,青姨贪婪的眼睛立时放亮起来,但仍是犹豫难决。
寇仲凑到她耳旁提议道:“我纯是取个意头,不如这样吧!你安排我到她陪客的邻房
去,只要听到她传过来的歌声,可当还了心愿,那半H鹱尤允悄愕摹!?
青姨暗忖世间竟有这么一个肯花钱的傻子,欣然领他登楼。
***
石青璇乌黑的“玉容”绽出一丝似若阳光破开乌云的笑意,柔声道!案你莫要多心,我
只是改变主意,想从陆路回川。”
徐子陵点头道:“好吧!漫后我们一道离开,能快点到巴陵去,更是理想。”
石青璇静静地瞧他好半晌后,轻轻道:“你的体型确是非常酷肖岳老,只是欠了他的霸
气和霸刀,你想不想扮得更似他一些?”
徐子陵淡淡道:“无论外表多么肖似,动手时亦将无所遁形,所以不用多此一举。”
石青璇抿嘴笑道:“我说的似一些,当然包括他的刀法和霸刀,你忘记他过世时人家是
陪在他榻侧吗?”
徐子陵想得头都大起来,道:“岳山和你该是怎都难拉到一块儿的两个人吧?”
从这个角度瞧去,见到的是石青璇侧面的轮廓,如刀削般清楚分明,线条之美有若鬼斧
神功,令人叹为观止。尤其因易容膏粉掩盖了她的冰肌肉骨,更让徐子陵的心神集中到她灵
秀的线条上去。
石青璇美目绽出深思缅怀的神色,玉□轻吐道:“四十年前,岳老惨败于天刀宋缺手
下,负伤千里来见我娘,本只是打算在死前瞧娘最后一眼,但娘却拚真元损耗,以金针激
穴之法保住他的性命,使他多活三十多年,但却保不住他的武功。”
接瞥徐子陵一眼,淡淡道:“为何那么紧盯看我?”
徐子陵忙移开目光,尴尬道:“我听得入神,自然而然便盯看你,你不喜欢的话,我不
看你好了。”
石育璇露出一个小女孩般可爱的娇憨神态,抿嘴笑道:“我是故意作弄你的,你和其他
男子不同,无论人家扮得怎么丑,你总像可发现些甚么动人之处,现在青璇的肌肤又黑又粗
糙,你看来作甚么?”
徐子陵差点要捧头叫痛,苦恼道:“你好像很怕别人欣赏你的姿容似的,但那已是个不
能改变的事实。”
石青璇微笑道:“我是因娘的前车之监嘛,自懂事以来,我从未见过娘的笑容。不要岔
开说别的事了,刚才我说到那里?”
徐子陵心道明明是你自己岔到别处,却说成像老子才是罪魁祸首那样。不过他当然不会
计较,答道:“你说到岳山保得住性命,但保不住武功…”
石青璇一拍秀额,轻呼道:“对!细节不提了,自我懂事后,岳老便在我们居住的幽林
小谷外结庐而居,我不时到那里陪他,听他说江湖的事,所以对他的事非常清楚。他闲来无
事,就把他称为”七十二候“的刀法著而为书,如果我转赠给你,你连他的武功都可冒充
哩!”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你可知岳山和祝玉妍有个女儿吗?”
石青璇道:“那是岳老平生的一大憾事,初时他还以为祝玉妍对他另眼相看,情有独
锺,岂知祝玉妍…唉!我不想说了。”
徐子陵抗议道:“这是你的习惯吗?总在惹起人的好奇心,便不说下去。”
石青璇莞尔道:“终肯说实话哩,我最恨的就是你那事事不在乎不紧的可恶态度,今
次放过你吧!”
顿了顿后续道:“魔教中人,行事往往违反人情天性,像生儿育女这种伦常天道,他们
也会视之为障碍。祝玉妍之所以会挑选岳山作一夜夫妻,皆因她本身讨厌岳山,所以纵使发
生男女的关系,也不虞会爱上对方,致难以自拔,你说这是否有乖天理?”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石青璇默然片刻后,轻轻道:“你替我把尤鸟倦和周老叹杀死,我就邀请你到我的小谷
来,以真脸貌全心全意的为你吹奏一曲,这条件你感到满意吗?”
***
来陪寇仲饮酒的秋蓉果然姿容不俗,且青春焕发,毫无残花败柳的样子。
她见寇仲虎背熊腰,仪容俊伟,立即春情荡漾,像蜜糖般把他黏,施尽浑身解数,以
讨他欢心。
寇仲表面上虽然非常投入,但耳朵却在监听隔邻厢房“小吕布”焦宏进和秋月的对
答。
此时秋月猜拳赢了,轮到焦宏进饮罚酒。寇仲心想该是时候,正要登门造访,忽地一阵
急剧的足音自远而近,来势N鶱诺们锶乩肟幕潮В皇?
十多人的足音经房门而过,止于邻房门外。
“砰”!
不知谁踢开房门,接是焦宏进的声音讶然道:“大当家!”
寇仲心中一震,知是都任来了,只不知甚么事令他如此气冲冲的,丝毫不给焦宏进情
面。
一把低沉沙哑,带沉重喉音的男声喝道:“其他人滚出去!”
焦宏进默然不语,秋月的足音离开厢房,忽重忽轻,显是骇得脚步虚浮不稳。
房门关上。
“砰”!
都任拍台喝道:“告诉我,谁把我们进攻彭城的计划泄露出去?”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又会这么巧的,同时暗赞沈仁福传播谣言的高效率。
焦宏进不悦道:“我不明白大当家在说甚么?”
都任盛怒大骂道:“你不明白,那谁来明白,攻打彭城的事,只有你知我知窟哥知,但
现在外面传言四起,连我们联军攻打彭城的先后次序都说得绘影绘声,若非是你口疏说出
去,难道是我或窟哥吗?你来告诉我吧!”
焦宏进沉声道:“我焦宏进跟大当家这么多年,何时说过半句谎话?我说没有,就是没
有,大当家不相信也没办法。”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都任猛地起立,连说了三声“好”后,像来时般一阵风的去了。
寇仲几次想出手,最后仍是打消念头,因为若如此下手刺杀都任,便很难作出和平接收
骆马帮的部署。
倏地起立。
秋蓉刚惊魂甫定,又给他吓一大跳,扯他衣袖道:“客官要到那里去?”
寇仲在她脸蛋X话眩媸址畔乱欢Ы鹱樱⑿Φ溃骸肝乙参恳晃慌笥咽艽瓷说?小
心儿,你给我乖乖留在这里,不要去偷别的男人。”
***
徐子陵点头道:“我只能答应你尽力而为,想想吧!那晚在蝠洞迷宫,在那么有利的条
件下,仍给他们逃去,可知这两个邪人是多么厉害,小姐以后也应小心点。”
石青璇双目异采涟涟,瞧他好一会后,露出编贝般雪白的牙齿微笑道:“你今天办不到
的事,不等若你明天办不到,只要你肯答应就行。”
这时斋菜端来。
石青璇起箸夹起斋菜送到他的碗子去,道:“这一餐算是我为你壮行色,故由小妹请
客,噢!真开心,自娘仙去后,青璇从未试过这么开怀。”
徐子陵只好苦笑以对。
石青璇像想起甚么似的道:“我差点忘记告诉你到川中找人家的方法,否则你真的会找
一万年都找不到。嘻!不知为甚么,我发觉自己很爱捉弄你,看看你尴尬难过的样儿。”
徐子陵还有甚么话好说。
两人你一箸我一箸,不片晌把台上斋菜扫个清光。
看看乾净的碗碟,他们都有好笑的感觉。
石青璇抢结账后,来到街上,石青璇道:“你有没有东西留在客栈?”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
石青璇道:“这么夜,城门该已关闭,我们只有逾墙而出,你是否真的送我一程?”
徐子陵笑道:“这个当然!”
石青璇喜孜孜道:“那随我来!”
转身朝城西的方向走去。
徐子陵追在她身后,道:“你有很多事只说一半,是否该趁分手前说清楚点?”
石青璇摇头道:“那些事都很烦,怎么说都说不完,迟些你来找我再说好吗?你还是第
一个被邀请的客人呢。”
徐子陵皱眉道:“我恐怕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无法分身啊!”
石青璇漫不经意地微耸香肩道:“当然是有空才来。”
徐子陵正要说话,蓦地健马狂嘶,一辆马车在对街紧急停住。
“轰”!
车顶破开,一道人影从厢内冲天而起,落在两人身后,声势惊人至极点。
徐子陵和石青璇交换眼色,都不知发生甚么事。
“『霸刀』岳山,竟然是你!”
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心中暗叫冤柱。
耳中传来石青璇的声音道:“不用怕,是你的老朋友左游仙,我说一句,你说一句,明
白吗?”说罢趁机走到一旁。
徐子陵缓缓转过身去,依石青璇的指示淡然道:“自长白一别,转眼四十多载,游仙
兄风采依然,实是可喜可贺。”
***
寇仲推门而入。
焦宏进凌厉的目光朝他电射而来,声音却出奇地平静,淡淡道:“你是谁?”
此人不负小吕布之名,长得英伟漂亮,高大匀称,举手投足,均显示出他充满自信。
寇仲淡淡一笑,在他对面坐下,道:“小弟寇仲,焦兄你好!”
焦宏进虎躯剧震,探手要拿放在桌上的连鞘大刀。
寇仲低喝道:“且慢!”
焦宏进手按刀把,却没有拔出来,压低声音道:“难道你只是来找我喝酒猜拳吗?”
寇仲摊开两手,以示没有攻击的意图,哂道:“若我要杀人,刚才你的大当家便不能生
离此地,对吗?”
焦宏进冷静下来,仔细端详对方,点头道:“为何你不动手?”
寇仲答道:“因为我要给点面子焦兄嘛。”
焦宏进一怔时,足音骤起,自远而近,至少有数十人之众,分从房外两边廊道传来。
寇仲从容道:“都任要杀你哩!”
www.eygle.com
整理推出(http://www.eygle.com)
返回
上一部分
下一部分